尹喜掂了掂手里的糙米,声音沉了些:“天上星聚则明,人间心聚则安。若各自为私,藏粮的藏粮,囤药的囤药,余震再来,谁还肯搭把手?到时候星散如麻,人心也散如沙,咱这关城,怕是真熬不过去了。”
他顿了顿,把糙米放在观星台的砖上:“这米,分了。李老三的婆娘孩子,按病号份例,每天多领一勺米,由王二婶盯着熬粥,大伙都能去看。”
话音刚落,那抱着孩子的妇人忽然走上前,把怀里的红糖块放在糙米旁边:“俺这红糖,给李婶冲水喝,治咳嗽的。”
“俺家有晒干的蒲公英,能退烧,俺这就去取!”
“俺藏了半匹布,是给娃做衣裳的,谁家用就拿去!”
“俺有把新镰刀,借给缺工具的人家割草!”
人群像开了闸的水,涌到观星台前,把藏着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有草药、布料、针线,还有人掏出几枚铜钱,说是从废墟里捡的,能换点盐。连那个总抱着骨灰坛的妇人,都把坛边裹着的旧棉被解下来,棉被里絮着柔软的芦花:“这被絮还软和,给冻着的娃盖,别嫌脏……”
李老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人群磕了个响头,额头撞在砖上,渗出血珠:“俺不是人!俺对不起大伙!”他扛起麻袋就往分粮点走,“俺这米,全部分了!按人头来,一粒都不多留!”
那晚的观星台,亮得不像灾后的营地。不是因为天上的星,是因为百姓们手里的油灯、火把,还有心里的光。分粮点前排起了长队,没人插队,没人争抢,领完粮的人还帮着记账,给老人孩子递水。
有个瞎眼的老汉,拄着拐杖摸索着往前走,几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立刻跑过去,一个牵他的手,一个帮他提篮子,嘴里叽叽喳喳地说:“李爷爷,慢点走,这儿有个石子……”
士兵们扛着锄头往田里去,张诚走在最前面,嗓门洪亮:“李老汉家的地还没翻完,咱去帮把手!明早要下种,不能误了时辰!”
王大锤也来了,背着两把新打的镰刀,往分工具的木架上一放:“这两把快,给割草的娘们用,别累着。”他看见尹喜站在观星台上,咧开嘴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先生,您说得对,人心齐了,比啥星都管用!”
尹喜坐在观星台的残砖上,看着底下忙碌的人影。孩童帮老人挑水,水桶在扁担上晃悠着,洒出的水珠在灯光下像碎钻,亮晶晶的;妇人帮士兵缝补衣裳,针线在粗布上穿梭,留下细密的针脚,像天上的星轨;连李老三,都在分粮点帮着舀米,手抖得厉害,却舀得格外匀。
他抬头望了望天,不知何时,稀稀拉拉的星子已聚成了环。北斗七星周围像是镶了圈银边,连最暗的辅星都亮了起来,七颗星凑在一起,像串被线提着的灯笼,在天上稳稳悬着。猎户座的腰带三星,也亮得格外分明,像三颗钉在天幕上的铜钉。
风里传来百姓们的说笑声,混着远处田埂上的蛙鸣,还有分粮点的木勺碰撞声,像支柔和的曲子,慢慢淌进心里。
“民心即星象啊。”尹喜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划过微凉的砖面,砖上还留着上次地震的裂痕,却被人用石灰填得平平整整。星象能预示灾厄,能指明时辰,却护不了人心;可人心聚了,像这星子聚成环,再乱的星象,再大的灾难,也能走出条亮堂的路来。
夜渐深,临时营地的灯火一盏盏灭了,只剩观星台的长明灯还亮着,豆大的火苗在风里摇晃,映着台上那堆百姓们交来的物资——草药捆得整整齐齐,布料叠得方方正正,红糖块用布包着,像块小小的晚霞。
星群在天上静静照着,地上的人在梦里咂着分到的糙米香,嘴角还挂着笑。连夜风都变得暖融融的,卷着谷种的清香,像在为这刚聚起来的民心,盖上层温柔的被子。尹喜站起身,往台下走,每一步都踩在实地上,像踩着关城人慢慢聚拢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