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圆圆看着她们好奇地问,“你们是打算在这儿常住了?”
“不想走了,一身伤病,这儿虽然荒,但你们也说了这儿常招长工短工,我们一家子肯下力气肯定能活命。”
玉侬也说,“不想走了,就这儿吧,虽然没有传闻中白馒头烧红柳,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张圆圆很开心,附近都没个什么人,多了几个能说话的自然开心。
“那挺好,咱们三家,也算有个照应。你别看李秋风那个人闷闷的,其实又热心又心软的,你们要有什么事情求他,不是突破底线的事儿都能帮忙。”
她们就这样低声絮絮地说着话,内容琐碎又温馨,明天的安排,对未来的模糊憧憬,甚至是对一顿热汤的渴望。
地卜子外,火堆的余烬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与男人们那边隐约传来的鼾声交织在一起。
张圆圆突然想起来。
“还有啊,咱们这块地也是有主的,听说是王公和地商共有,咱们住着可以,想种地就得交租子。”
“这儿还没解放吗?”
玉侬猛地一问,让张圆圆一滞。
“你还知道解放呢?”
“逃难来的路上见过,还听说东北边的草原已经建了新政府。”
张圆圆无奈地摸摸脸,“每个地方盘踞的势力都不一样,这儿还是地主王公说了算,像在人家地盘上种地还得老老实实交够租子,还有给人家交六七成的粮食。”
地卜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几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
“七成?!”
玉侬震惊,抽成也太高了,简直敲骨吸髓。
“这已经很好啦,你不知道我老家的地主都是要八成粮,年底请吃一顿白米饭就是恩典了,可不敢说什么,不然连地都没得种咋活呀,少不得卖儿卖女卖老婆。”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被苦难磨砺出的麻木,听得玉侬心头一阵发紧。
她不说话了,蜷了蜷身子,受伤的腿因为刚才情绪的激动又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瞬间清醒。
玉侬抿了抿嘴,从前高坐府内,从来没想过佃户的抽成能高成这样。
说不出该是什么滋味,她站在两端回看,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位置,偏偏都生了怜悯。
那些老爷路过村子能一挥手买了人家的女儿进府做妾,吃烟打麻将,餐桌上的菜摆得满满当当,买日本产的香氛,美国产的电灯,打麻将一来二去之间挥霍掉的,居然是佃户种地后七八成的抽成。
玉侬很难想象,这样的日子该怎么过。
七成这样难以让人接受的数字,在张圆圆看来居然还是很不错的待遇。
实在不可置信。
相比起逃难的未知,如此明确的未来,反而让玉侬倍感恐惧。
赵蛮似乎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僵硬,放在她手臂上的手轻轻拍了拍,低声道:“睡吧,别想了,世道就是这样,咱们能活着走到这儿,已经是老天爷开眼,明天还得想法子找吃的,治你的腿。”
玉侬低低地“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她慢慢调整呼吸,将脑袋更紧地靠向身旁温热的身体,感受着赵蛮几人聚在一起拢起来的暖意。
腿还在疼,心还在颤,老爷靠不住,娘家靠不住,如今这片看似能接纳他们的土地,其背后的规则也如此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