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从用一把苗刀取悦了江彬,又借江彬的力量进了豹房,兵部尚书王琼成了正德皇帝面前的宠臣之一,在外廷的重臣里,王琼是唯一能走进豹房亲近皇帝的人。也因为此,兵部成了六部衙门之中唯一诸事都顺着正德皇帝的意思、从不和皇帝争执的衙门。
反过来说,也只有兵部衙门在皇帝面前办起差事来最得心应手,凡是差不多的公事,正德皇帝几乎没有扣着不批的。
就像王守仁的南赣提督官职,还有那八面王命旗牌,别人未必请得下来,王琼却是一请就请到了……
进了豹房,蒙了圣宠,王琼也算得是手眼通天了。可这个精乖滑溜的山西小老头儿在一众朝臣之中名声就不那么好听了。尤其是首辅杨廷和,对王晋溪的厌恶已经到了完全不加掩饰的程度。
眼下王琼自有一番打算,也顾不得这些,每天只在平虏伯江彬身边巴结奉迎,俩人过从甚密,声气互通,时常来往。
这回江彬又拐着皇帝到宣府去玩儿,朝臣们谁都没有办法。直等皇帝从宣府回来,又等了两天,王琼这才跑到江彬府上吃酒。
喝到酒酣耳热之际,王琼似乎不经意地说起:“当今皇上果真与先帝大不相同,勇武刚强,胆气飞扬,大有太祖、太宗之遗风。皇上身边的几位近臣也都是弓马精熟的勇士,其中还要以都督的本事为第一,所以本官最敬佩都督,咱们在一起,本官喝酒都喝得比平时痛快。”
听兵部尚书这么夸奖自己,江彬心里非常痛快,赶忙笑着说:“部堂推爱,末将实在不敢当。其实皇上身边勇略之人也多:司礼监的张公公年纪虽然大些,可骑术箭法还是极出色;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大人善使枪棍,能左右开弓;和我一起到豹房当值的安边伯都督佥事许泰是前朝的武状元,马、步箭法都是闻名的。和他们比,末将未必有什么高明之处。”
王琼忙说:“都督这话就不对喽。张公公这个人不说了,年纪也大,在皇帝身边也久,掌司礼监这么多年,勤恳谦恭,人好。咱们私下说——又是个太监,骑术箭法能到这个程度,都算过得去。许泰一家三代都是名将,他那是家传的本事,可打仗的时候许泰的胆色嘛……都督也知道,不怎么样。最没意思的就是那个钱宁,他不过是太监的一个养子,连个名姓都没有,只因为收养他的太监姓钱,他就跟着人家姓了钱。这些年在豹房里承值,说老实恭谨他不如张永,说仗义勇猛他不如都督,可混得比谁都好,硬是当了锦衣卫指挥使,位分倒在都督之上!而且当年皇上被猛虎威逼,钱宁就在一旁,竟然不敢上前,全靠都督赤手擒虎,才保皇上无事。从那儿起我听说钱宁对都督又嫉又恨,常在皇上面前说都督的坏话。”说着自己叹了口气,又喃喃道,“没意思,这个人没意思。”
这些年在豹房里,钱宁和江彬一直明争暗斗,闹得挺僵。可江彬心里也很清楚,事实上这几年钱宁正逐渐失宠,倒是江彬和安边伯许泰日渐受宠了。所以平时江彬也不把钱宁放在心上。
现在听王琼特意说起,江彬也只是一笑:“大家都在一处做事,有点儿磕碰也正常,不必介意。”
想不到江彬这人倒真是个边将的脾气,大大咧咧的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自己这些挑拨离间的话,丝毫没起作用。王琼略一琢磨,转了话锋:“我听说钱宁跟江西的宁王打得火热,都督知道这事吗?”
钱宁和江西宁王有牵连,这事朝廷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可宁王在京里广结人脉,就连江彬也受过他不少好处,在这件事上不想多管,只说:“这我倒没听说。”
王琼也不管江彬听说没听说,只管自说自话:“听说钱宁跟宁王拉关系,私下里有他的想头儿。皇上至今没有子嗣,外面都在传,说将来可能会让宁王世子入嗣,钱宁在这个时候巴结宁王,是在为以后谋划。”喝了一杯酒,又说,“我听说钱宁在皇帝耳边进言,想让宁王世子入太庙司香,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王琼嘴里哪会说出没用的话呢?现在他说的一字一句都直刺进江彬的心里。虽然江彬眼下在正德皇帝面前已经固了宠,渐渐挤走了钱宁,可要真是让钱宁在“宁王世子入嗣”这件事上抢了先手,那江彬以后的日子就未必好过了,赶紧接住话头:“依部堂之见,钱宁这事将来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也不至于到什么地步,毕竟钱宁只是个小人而已。”王琼头也不抬,只顾低头喝酒,半晌随口说了一句,“日子过得真快,刘瑾被诛九年了,这个贼呀,当年可是好厉害……”
王琼这句话表面听来似乎不相干,其实暗里是在点醒江彬。
想当年,刘瑾、张永这几个最得重用的太监都是因为服侍太子有功,等太子登极当了皇帝,他们就成了权力熏天的大人物了。要是让钱宁找到机会巴结上了宁王世子,将来这个世子做了皇帝,钱宁就真是飞黄腾达了。
而他江彬,不但脖子上这颗脑袋,干脆连九族都难保。
想到这儿,江彬不由得变了脸色。
王琼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一直在盯着江彬,见他脸色一变,就知道自己说的话已经起了作用。可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不肯轻易开口,把头一低,只管喝酒吃菜。
果然,根本不用王琼着急,江彬自己就把话茬子递了出来:“其实末将也觉得钱宁这人不是个东西,本想着好歹在一起共事,总该给他留个面子。可最近几年钱宁掌着锦衣卫,弄权误国,再容他这么下去,只怕把朝局都败坏了。”说完又故意问了一句,“部堂觉得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