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半天,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说道:“小儿妄议朝政,实在有罪,如今下在诏狱,也是罪有应得,朝廷就该重重责罚他!只要有司判他有罪,贬官、流放都是应该的。刘公公的一番好意本官心领了,只是破坏法度的事我不敢做;袒护犬子,更加不敢。”
想不到这位平生从不说错一句话、从不得罪一个人的王侍郎,到关键时候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丘聚一时有点儿难以相信,还以为王华是在用言语遮掩。眯着眼仔细打量王华的神情,却见王华木呆呆的,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分明就没把他丘聚放在眼里。
人哪,不到这种时候,看不出他的真心来。现在王华把自己在官场二十多年练出来的城府全扔在一边,把余姚人天生那份硬邦邦的骨气拿了出来。
这才是真正的王实庵。
眼看王华不识抬举,丘聚恼火起来:“先生难道不知道王守仁入狱时身有刑伤吗?”
“用刑的时候我就在一旁,都看到了。”
“你觉得打得怎样?”
丘聚话里的意思是:你这个老家伙难道不知道你儿子被打成重伤,在诏狱里活不了几天吗?
王华当然听出这个太监话里的意思,可眼下除了咬牙硬扛又有什么法子?冷冷地说:“小儿罪重,就算当廷打死也是应该的。”
想不到这个老头儿骨头还真硬!丘聚无奈,只得把话头儿转了回来:“现在刘公公在府里置了酒席,专等实庵先生,老先生就赏个面去一趟如何?”
王华面无表情微微摇头:“刘公公宴请我本该去的,可这几天身体不适,等过些日子病好了再过府拜望吧。”说完这话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眼下自己只要一点头,就把儿子从牢里救出来了。可是他不能这么办。拒绝刘瑾,这个狠毒的阉人很可能恼羞成怒,对守仁下毒手。可王华还是必须拒绝刘瑾。他只能这么做,没别的选择。
见这老头子真是铁了心,丘聚知道再多说也没用了,冲王华一抱拳起身就走。走到门口又一想,自己来这一趟空手而回,在刘瑾面前也不好交代,就回过头来冲王华笑道:“既然实庵先生身子不爽,不能赴约,咱家也不好强求,老先生可否写一个手札让我带回去复命?”
这又是一个诡计。
王华仍然面无表情,淡淡地问了一句:“丘公公想让老夫在‘手札’上写什么?”
丘聚嘿嘿一笑:“自然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待我想想再写吧。”
王华何等老辣,当然知道这帮阉党让他写信是什么意思。眼下自己哪怕有一个字落在刘瑾他们手里,就如同上了贼船一般。这样的圈套王华是不会钻的。可他心里再恼再恨,毕竟不能直斥丘聚,只得把话说得婉转些。但他脸上的表情、话里的意思也足够让丘聚弄明白了。
眼看王华软硬不吃,丘聚把脸一沉,扭头走了。
这一边,王华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右手支着额头,闭着眼一动不动,脑子里一下子变得空空****,只觉自己的一颗心生生让人掏出去了。
这帮天杀的阉贼!为什么偏偏来拉拢他王华?如果他们不来,王守仁就只是个普通的“犯官”,待朝局缓和后,他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可刚才自己这番话,无异于亲手把儿子的生路掐断了!
王华呆坐在椅子上,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一点儿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