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明军从城头上探出身子,朝城下丢掷“木棍”,木棍一头还连着引线,只见其落地后,先是冒出白光、白烟,而后剧烈燃烧,片刻后就有铁水一般的液体涌出。
那铁水温度极高,沾到云梯便将其引燃,很快三四架云梯都燃起火来。
而且,那烧着的木棍似乎还能释放毒烟,离得近的士兵不见如何受伤,便晕倒下去。
城墙前纵马游击的骑兵见状,纷纷拉弓射箭,向城头压制。
只是这木棍体积小巧,明军将之掷出,只露小半身子,甚至只露手臂,箭矢根本射不中。
建奴骑兵只得向城头抛射压制,基本没什么准头。
也不是所有“木棍”都被燃着了,也有大量引线到头毫无反应的。
只是随着火势一起,铅水流淌,没被点燃的“木棍”,也跟着燃烧起来。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建奴云梯已被全部点燃,那铁水厉害非常,用沙土盖不灭,用水泼反而引发小型爆炸,溅的到处都是,建奴灭火离得近了,还会吸入毒烟,头晕眼花,严重的竟会直接晕死过去。
建奴步卒们试了半天,也无法扑灭火势,只得坐视云梯烧毁。
侥幸爬到城墙上的建奴步卒,因没有援手,被明军一拥而上,全都死于乱刀之下。
清理完云梯和登上城墙的建奴后,明军又缩到城垛后面,完全不和骑兵对射。
在城墙下游击的建奴骑兵急的抓耳挠腮,也无可奈何。
随着铅水融化,云梯焚毁,城墙前火势越来越大,冒出滚滚浓烟来。
鸭绿江东岸,一处茂盛芦苇荡中,一条鸟船见烟而出,顺着江水,无声的向下游行驶。
……
一个时辰后,镇江城前,烧成焦炭的云梯和尸体,大多是被烧死、熏死的,也有从云梯上掉下摔死的。
这些穿着镶蓝旗甲服的兵丁,横七竖八的躺在城墙根下,渐被火苗吞噬,发出滋啦油爆声,空气中漂浮淡淡的肉焦味道。
步卒牛录章京萨炳阿,灰头土脸的跪在阿敏面前。
旁边还跪着骑兵牛录章京阿克敦,他身上脸上倒没有烟尘,倒显得不太狼狈。
阿敏面色铁青,牙关紧咬,寒色呵道:“各抽十鞭子!”
二人战败,无话可说,任由兵丁将自己拖下去,片刻后鞭梢声和闷哼声响起。
一参领道:“旗主,明军火器厉害,不如等撞车和盾车到吧。”
阿敏不置可否,他心下暗自琢磨,以明军这纵火武器的厉害,恐怕撞车、盾车也会被点燃。
好在刚刚这一番攻城,他已试探出了明军虚实,城中明军至多不过两百人。
凭这点人,是不能守住全部城墙的。
于是阿敏下令全军分别在西门、南门、北门三处攻城。
如此一来,城内明军定会左支右绌,露出破绽。
……
西门城楼中,陈良策见了镶蓝旗动向。
对部下道:“鞑子好像分兵了。老三你带二十人守北门,老疙瘩你带三十人守南门,狗蛋你二十人守东门。”
“是!”众人纷纷抱拳。
陈良策嘱咐道:“都听了,一旦城墙被破,不要恋战,迅速退回城中,咱们额真府中见!”
“是!”
此时夕阳低垂,映出漫天霞光,陈良策望着部下远去身影,知道这一别,恐怕就是此生最后一面了。
这时,有两名手下急匆匆跑来,将两个大包裹放在地上。
“将军,城内汉军正蓝旗号衣都在这了。”
“嗯,大家都穿在在身上!”陈良策道,说罢打开包裹,选出件蓝色号衣穿上。
清军八旗主要以号衣颜色区分,镶蓝旗号衣是蓝底镶红边。
而佟养真隶属于汉军正蓝旗,其号衣为纯蓝色,两者略有差别。
不过眼瞅就要天黑,光线暗淡,鞑子未必能辨认清楚。
陈良策他们这群人,头都剃了,身处辽东,甲胄上各式皮毛也多,又大多会女真语,再穿上正蓝旗号衣,真就和城外镶蓝旗士兵有七八分相似。
许久,火红色天光下,镶蓝旗大军缓缓前压。
依旧是步卒扛云梯加上骑兵游射的战法,只是这回西门人手分去大半。
林浅给的碳热剂,也消耗了七七八八。
在勉强点燃两架云梯后,鞑子兵已蜂拥上墙,西门再也支撑不住,陈良策带人下城门,边打边撤,向城内退去。
陈良策临行前,将剩余的碳热剂都给了一个身材瘦小士兵,并让他藏在门楼梁上。
此时,鞑子兵已登城,见陈良策率人退却,纷纷在后面射箭追赶。
鞑子箭准,纵使有盾牌防身,仍有数人中箭倒地,被鞑子追上,乱刀砍成肉酱。
陈良策见状,对手下道:“都分散开,进巷子里,在额真府汇合!”
手下二十余士兵各自分散,拐入小路,鞑子也依样分兵。
陈良策身后始终有五六个鞑子追逐不休。
眼看额真府已在眼前,陈良策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右腿就一瞬间失了力气,跌倒在地。
紧接着一股剧痛,从他小腿处传来。
陈良策低头一看,一发轻箭射入他小腿,裤子已被血染湿。
“守备!”
“保护守备先走!”
身边士兵一看陈良策倒地,纷纷搀扶,还有两人直接冲向鞑子,掩护陈良策撤退。
鞑子兵多,但是面对以命相逼的明军,一时也被拖住手脚。
此时西城门后,堵住城门的杂物已被鞑子兵清理出一条道路,阿敏在巴牙喇亲军的保护下,骑马入城,正看见两名明军以命相搏的一幕。
阿敏从马兜中取出弓箭,不见如何瞄准,张弓便射。
啪的一声,正中一明军咽喉,箭头破开脖颈皮肉而出,血如泉涌,那明军转瞬间便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另一个明军微微愣神,被周围鞑子兵一刀砍中后背,他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接着一群鞑子兵猎狗一般围上,刀枪落下,血肉横飞。
有手下来报:“贝勒爷,明军换了我们号衣,藏在城中,几个左领正在清缴。”
阿敏将水牛角大弓插回马兜中,问道:“南北两处城门如何了?”
“已被攻破了,明军残兵正往城中溃逃。”
“贝勒爷!”远处一骑兵快马骑到近前,“我们抓到个明军活口,他说有陷阱,讲出来换贝勒爷饶命!”
“带上来。”阿敏沉声命令。
一会功夫,两个步卒押着一个明军伤兵近前。
只见那人身着正蓝旗号衣,身上满是伤口,脸上全是鲜血,正不停用女真语求饶,说话间鲜血顺着角直往外流。
“你说有陷阱,是什么意思?”阿敏问道。
那明军道:“火药!守备在佟养真府里埋了火药,他们想把额真您引去炸死。”
周围女真将士听了,纷纷大骂明军阴险卑鄙。
阿敏眯起眼睛:“守备?就是此人主持镇江城防?”
明军道:“对,他叫陈良策,官职大明镇江守备,之前是大金镇江中军。”
阿敏略一思量,对左右道:“松克,你的牛录包围佟养真府邸!记住,不要妄动,不要把那大明守备杀了。”
“是!”松克抱拳,领着一百余骑兵朝府上奔驰。
阿敏又问了那投降明军些许问题,那明军知无不答,末了,求阿敏遵守诺言,饶他性命。
阿敏像扔一块破抹布一样,不屑道:“宰了。”
过了一两个时辰,月上枝头。
镇江城中,争斗声渐小。
四散在街巷中明军,已基本被鞑子杀尽。
只剩下陈良策带着二十余残兵,守在佟养真府中。
鞑子已将此地团团围困,只是一时不敢进来。
看到鞑子如此谨慎,府中众人便知埋火药的事已经泄露,纷纷咒骂起那泄密之人。
正厅中,陈良策的小腿已被简单包扎,他询问另外几处城门逃回来的弟兄:“老疙瘩呢?”
一人低声道:“破城时,中了鞑子一箭,跌下城墙死了。”
“狗蛋呢?”
“来府上的路上,被鞑子追上,砍死了。”
陈良策声音发颤:“那……老三呢?”
“也死了……”
这三人都是和他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一天之内,先后殒命,陈良策只觉心痛欲裂,想到自己过不多久,就会随兄弟们而去,又宽慰不少。
他心中默念:“你们三个混小子,给我在奈何桥边等着,我办完最后一件事,就去找你们!”
厅内一时无话,气氛沉闷至极。
府外,鞑子兵越聚越多,只是不往里进。
众人都明白,现下已是插翅难飞,绝境之中,反倒将生死看淡了,面上淡然起来。
陈良策问众人道:“那放火棒,还有吗?”
众手下都摇头。
陈良策心下稍安,这东西林浅给他时,叮嘱过,一定要用完,不要落到鞑子手上。
现下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仔细想想,他这一仗,靠着林兄弟给的放火棒,杀了不知多少鞑子,已经够本了。
陈良策发辫早在林浅入城时就剃了,如今摸着扎手的头发茬,心想头发也长出了些,能下去见祖宗了。
那些惨死的乡亲,我陈良策给你们报仇了。
还有那些边军兄弟!陈良策想到以前和兄弟们做明军,镇守镇江的时光,虽说日子苦,几个月发不出军饷,但好在辽东物产丰饶,兄弟们又箭法精湛,左一顿狍子肉,右一顿碳烤鱼,总归是亏不着肚子。
想起以前站岗、巡逻那些苦中作乐的经历,陈良策不禁露出笑容。
大厅中,不知是谁轻声哼起歌来,只有简单的调子。
厅中分外安静,即便低声哼唱,也能清晰落到众人耳中。
有人跟着唱出词来。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
这歌是戚大帅做的《凯歌》,戚大帅曾镇守过蓟镇,那时的大明是何等的军威赫赫,诸夷拜服,震慑的蒙古诸部十几年时间不敢来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