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浪仔知道林浅心中所想:“是不是还要找些木桩?”
林浅摇头:“不,枭首立桩,那是鞑子做法,我们修京观。”
若论残忍恐怖、夸耀战功,自古无出京观其右者。
因其太过野蛮,不符合儒家推崇的仁义之师标准,故自秦汉之后,中原王朝大多明令禁止修筑京观。
可总有些偏远蛮族,畏威而不怀德,把仁义当软弱。
林浅就是要以牙还牙的同时,还让鞑子知道,即便是搞血腥恐怖,他们也比中原王朝差远了。
白浪仔并不懂京观背后含义,舵公让割脑袋,他就去割脑袋。
反倒陈良策颇为诧异,他打心眼里认可修京观,只是担心京观一修,容易让“何千总”受朝野攻讦,好端端一场大功反而转为祸患了。
可还没等他劝说,林浅就先对他道:“陈守备知道京观如何修法吧?”
陈良策一愣,点点头。
京观简单来说,就是把脑袋或尸身垒起来,可垒成什么形制,如何垒的又高又大也有讲究。
不懂修法,自己瞎垒,顶多算是尸堆,怎么能体现中原的礼法气度呢?
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做。
“那修京观就拜托守备了。”林浅道。
陈良策抱拳:“是。”
而后他才反应过来,明明他是想劝说的,怎么反倒揽下了这事?
而且明明他的官位高过千总,怎么与“何千总”谈话间,总有种面对上官的感觉?
没等陈良策细想,林浅又道:“还有一事,劳烦守备派手下,骑快马,将镇江城破的消息,沿鸭绿江传到各个拖克索去,将被掳走的汉人百姓,带到镇江城来。”
陈良策眼前一亮,拱手领命,同时问道:“敢问千总此来镇江,带了多少兵马,要如何镇守?”
“镇守?谁说要镇守了?”
陈良策满脑子陆战思维,根本无法理解林浅所言,若不镇守,攻下镇江城何用?
林浅道:“听令行事就是。”
“是!”陈守备闻言,条件反射般的抱拳领命。
经过打扫战场,镇江一战,共击杀鞑子一百一十五人,陈良策所部死伤九十五人。
其中被炮弹击伤的占大头,其余都是被仓促反击的鞑子兵砍杀。
林浅令人安葬明军尸体,同时将鞑子脑袋都送去修筑京观。
同时,白清率三艘海狼舰,沿鸭绿江北上,配合陈良策骑兵,两路齐头并进,攻占建奴农庄,解救被奴役的汉人平民。
建奴在辽东进行恐怖统治,矛盾极其尖锐,汉人反抗此起彼伏,此时听闻镇江大捷的消息,一时间群起反抗,鸭绿江上游上百里望风归降。
一时间,驿路上全是逃往镇江的百姓。
其余运输船,则频繁往返于镇江、皮岛两地,将百姓运输上岛。
林浅在辽东的运输船,共有六艘海沧船、二十艘苍山船,挤一挤坐,单航次运力大约为一千二百多人。
镇江、皮岛两地离得不远,往返航程最多两天,若风向合适,甚至仅需要一天。
此等运输效率可谓极高。
短短十天内,皮岛已汇集了难民五千人。
辽东陷落之后,百姓要么渡河逃亡朝鲜,要么惨死建奴屠刀之下,被抓去农庄的百姓本就不多,靠二十多条海船往来运输,甚至还有船剩余。
林浅派信鸽号返回南澳,调遣更多海船,打通皮岛与南澳岛间的海运通道。
至于皮岛难民的口粮,则从镇江府库出,鞑子攻破镇江城后,将粮食搜剿集中,全都放在一处,此时正好接济难民。
不仅如此,镇江城尤其是佟养真府邸中,还有大量的金银财宝,这些东西也被林浅没收,派小船卖给李朝边民,换取粮食。
同时,圣安娜号北上辽东时,货仓中也携带了大量干粮。
凭着这些粮食供应,加上未来毛文龙登陆皮岛之后,朝廷的粮食补给,难民应当没有缺粮之忧。
……
就在镇江大规模转移难民之际。
辽阳,经略府中。
努尔哈赤正让嫡福晋哈哈纳扎青按摩手臂。
自从二人的长子褚英卷入权力斗争,被努尔哈赤下令处死后,这还是二人少有的温情时刻。
努尔哈赤右手手臂肌肉硬的有如镔铁,这是他白天射箭所致。
今日他与众贝勒、大臣,议定了迁都辽阳和进攻广宁两件大事,心中高兴,下午便领着众人外出狩猎。
年逾花甲的努尔哈赤持弓上马,箭无虚发,猎了野兔十三只,梅花鹿两只,甚至还射了一只猞猁狲。
猎获全场最多,赢得贝勒、大臣交口称赞。
当然,他现在右臂肌肉胀痛,微微发颤,这就是代价。
毕竟六十多了,努尔哈赤深深觉年事已高,纵有雄心壮志,也无年轻时的精神了。
此刻的努尔哈赤,未着铠甲,躺在摇椅上,舒服的眯缝着眼睛,看起来与辽东的普通农户也没什么不同。
嫡福晋哈哈纳扎青,柔声劝道:“骑马狩猎这等事,何必亲自动手,交给代善他们就是,你是大汗,代善他们就是你的猎犬、弓箭。”
努尔哈赤睁眼,嘿嘿笑了两声,声音沙哑粗犷。
“南蛮皇帝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派了个书生来守辽东。
书生袁应泰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收了蒙古降兵,被我里应外合,破了城池,他自己化作了一尊焦炭!
为将帅者不可不知兵。骑射是我女真人立身之本,需得时刻记着,哪怕我身为大汗,也要自己狩猎,弓箭没有交给别人的道理。”
哈哈纳扎青笑道:“就你道理多。”
“嘿嘿。”努尔哈赤得意的笑了两声。
两人不再说话,享受难得的温存。
突然,屋外有一个脚步跑到近前,声音透着慌乱:“大汗!”
努尔哈赤坐直身子,威严呵斥道:“出什么事了?”
“镇江……镇江城被明军攻陷了!”
“什么?”努尔哈赤浓眉一皱,立马沉声道,“叫各个贝勒、大臣来这议事!”
“是!”
“等等!”哈哈纳扎青叫住报信之人,声音颤抖的问道,“我族叔呢?佟养真怎样了?”
报信之人道:“回禀福晋,额真……生死不知……”
哈哈纳扎青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努尔哈赤起身,就要往正厅走去。
哈哈纳扎青抓住他衣袖道:“大汗,你一定要为我族叔报仇!”
努尔哈赤听到镇江陷落的消息,脸上装的冷静,心里早就又惊又气。
惊的是,明军好快的反应,辽阳、沈阳三月才被他攻陷,不到六月明军的报复就来了。
而且一出手,就直击大金最空虚的后方。
一旦让其他南蛮知道明军又回来了,定然会群起响应,到时好不容易控制住的辽东局面,又要再乱起来。
气的是,他月前刚命佟养真对汉人枭首立桩,不过月余佟养真所在的镇江城就被攻破。
这与直接打他努尔哈赤的脸何异?
是以听到哈哈纳扎青的话,努尔哈赤不耐烦的将人甩开,冷冷道:“军国大事,没你插嘴的份!”
说罢,快速走去前厅。
大金军纪严苛,众领兵贝勒到的极快,重要的大臣也很快到齐。
前厅中,已有从镇江逃出的十余名兵士,跪在地上,等待大汗垂询。
见人到齐,努尔哈赤沉声道:“镇江究竟发生了何事,仔细说吧。”
兵士们七嘴八舌,将当晚情形说了。
努尔哈赤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周围贝勒、大臣暗暗心惊。
大明竟有此等威力炮舰?竟能将整座城池轰成瓦砾?
其实说轰成瓦砾有些夸张,圣安娜号单舷不过十四门塞壬炮,镇江城面积将近1.26平方公里,一千九百多亩,炮弹打了一晚上,房屋轰塌的也不过三四成。
林浅攻镇江,靠的主要还是火炮声势惊人,鞑子兵慌乱,又有陈良策做内应,才拿下的如此轻松。
只是鞑子兵逃窜时,不知明军实力深浅,心中惊惧,又加上城中处处起火,天色又暗,才有了整座城池轰成瓦砾这种说法。
努尔哈赤看向新归降的汉人将领石廷柱,问道:“大明火器有如此威力,这是什么火器?”
石廷柱硬着头皮道:“想来应该是重型弗朗机炮。”
努尔哈赤不置可否,又问:“来袭的明军共多少人?”
“不知,但人数绝不在少,我出城的时候,已听得整座城中都是明军动静!”
这话一出,周围鞑子兵纷纷点头认可。
“我出北门时,也听到了明军声音。”
“我从南门走时,也看到了明军,路上还有二十余具大金骑兵的尸体,显然刚发生激战。”
众将沉思,能有此等威势大炮,在镇江城各门都派人把守,又在南方道路上截杀溃兵,可见明军兵马绝不在少数,怎么也有两千之数,而且定是精锐。
此番明军来势汹汹,辽东大好局势眼看有倾覆之危,必得好生应对。
正在此时,厅外又有人来报。
“大汗,凤凰堡游击来报。”
“讲。”努尔哈赤沉声道。
“五月廿一,镇江城被明军攻破,明军顺鸭绿江北上,又攻破诸多拖克索,周围上百里,堡垒营寨,纷纷望风归降。”
信使说完,大厅内再无响动,针落可闻,气氛一时间压抑到极致。
建奴最害怕的事情出现了,那就是汉人百姓揭竿而起,反抗统治。
即便女真勇士勇猛,能将造反百姓全杀了,那田地谁来耕种,军粮从何产出?
众人心中都明白,万万不能让这股风气蔓延开来,必须尽快消灭镇江明军。
努尔哈赤沉吟良久,而后道:“阿敏!”
“大汗!”二贝勒阿敏出列打千行礼。
“限你一个月内,整备镶蓝旗,夺回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