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想了想道:“女郎先是去南郡王府探望南郡王,后又去了西街的商铺,买了几匹布料,都是女子一贯喜欢的花色,然后带着布料去了宣城郡公府。”
想到宣城郡公,青萝的头愈低了,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
“因为郡公外出,所以女郎等了许久,不过,倒也不是干等着,郡公的宠妾魏姬知晓女郎回来,又拉着女郎说了许久的话,后来,女郎又将先头买的布料送给昔日交好的婢女。”
她缓了缓,又道:“大家一时高兴,难免会有失误,其中一个婢女不小心将杏仁酪洒在女郎身上,魏姬便命人取来自己的衣裳让女郎换上,再然后,郡公也回来了,女郎跪谢旧主后,也不过坐了一盏茶的工夫,便起身告辞,女郎见到旧友心情欢畅,还赏了奴婢一匹布料。”
青萝说完,咬着唇,不敢抬眼,闷热的舆室,叫她汗流浃背。
半晌,听得闷闷一声。
“你去吧。”
“是。”
青萝悄悄抚了胸口,退出门外。
舆室内再度安静下来,蒸汽腾腾。
沉鱼闭起眼,整个人没进水里。
*
烛火轻摇,屋内静得出奇。
案几前的人手握卷轴,静坐良久。
匡阳忍不住往布帛上瞟一眼,倒也没有很多字,即便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也早该看完了。
视线又往上移了移,脸色苍白的人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
又能想什么?
旁人不知,他还能不知?
人人都说他家郡公那是喝露水长大的神仙。
哼,什么神仙?
到底还不是肉体凡胎,真真切切的一个大俗人!
匡阳闷闷站着。
越想越气。
越想越不值当。
为了个女人,命都差点让人给算计了。
还是个不开窍的女人!
不,根本就是个全无心肝、不识好歹的女人!
匡阳叹气。
又往旁边一言不发的玄墨脸上瞧。
跟截黑木头似的,直愣愣杵着,什么也瞧不出来。
匡阳又叹了口气。
卷轴搁在几上。
“这个萧......”
话未说完,慕容熙轻轻咳了起来。
玄墨面色一凝,两步跨上前,垂首跪在案几边,替慕容熙把脉。
匡阳见状,忙取来药,焦急候在一边,看看慕容熙,又看看玄墨。
玄墨眉头皱得很紧。
“主公......”
“但说无妨。”
慕容熙眼睫低垂,没看他。
玄墨低头道:“主公原就外伤反复,现又劳心伤肺,肺主气,司呼吸,思忧伤肺,有损寿元,您应将这些俗务放一放,专心静养些日子。”
说罢,后退一步,伏在地上。
说来简单,这些俗务,又哪是想放便能放的?
要么伤身,要么丧命。
玄墨道:“是属下无能。”
慕容熙移眸看向轻摇的火苗,微微眯起眼。
“不怪你,本就是冲我来的。”
匡阳呈上药,提醒道:“主公,还是先服药吧。”
慕容熙颔首,接过药碗。
入口汤药,竟也不觉得苦。
他搁下药碗,又看向玄墨,接着先前的话。
“派去竟陵的人怎么说?”
玄墨直起身,道:“尚没有沈确在竟陵出现的证据,不过,在搜到的阮氏书信中明确提到沈确,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提及一个已故多年的人,所以属下猜测这个沈确应该还活着。”
一个本该死了二十年的人,竟然还活着?
慕容熙眉头深锁。
玄墨道:“就是贺向文一直代萧呈与阮氏联系。”
慕容熙眸光微沉:“贺向文已死。”
玄墨点头道:“是,贺向文确实死了,为保护萧呈而死。”
萧呈,据暗人所查,乃昔年竟陵王之幼子。
此事,他如实上报明帝。
后来,萧呈死在他派去的暗人手中。
慕容熙闭起眼,按了按眉心。
竟陵王,武帝之次子,崇尚佛学,好结儒士。
与文惠太子兄友弟恭,关系和睦。
对比作风奢靡的文惠太子,竟陵王提倡节俭、体恤百姓,因此深受百姓爱戴。
武帝亦十分喜爱竟陵王。
文惠太子长子南平王,曾一度养在竟陵王膝下。
文惠太子逝世后,武帝看中的储君人选有两人,一个是次子竟陵王,另一个是太子长子南平王。
南平王眉清目朗,容止优雅,尤其文采斐然,深受武帝喜欢。
武帝遂立南平王为皇太孙。
永明十一年,武帝病重,舍弃储君皇太孙,而选竟陵王御前侍疾。
竟陵王不分昼夜候在武帝身边。
此番入殿侍疾,竟陵王并非独自前往,除他之外,还将亲信谢攸、沈确、范钧等一并带入宫中。
皇宫内外由竟陵王把持。
武帝反常之举,引起众人揣测。
只怕武帝要废黜皇太孙改立次子竟陵王为储。
可,武帝遗诏上书,传位太孙,至于竟陵王则与衡阳公一同辅政。
最终,皇太孙南平王即皇帝位。
然而,有竟陵王亲信曾拿出武帝传位于竟陵王的诏书。
却被新帝视作叛党,尽数诛杀。
谢家,便是因此染上祸事......
慕容熙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卷轴。
不管当年武帝传位真相是什么,对初登大宝的新帝也好,对一同辅政的衡阳公也好,竟陵王以及其党羽,都可谓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又如何不想早日除之而后快?
后来种种举措,也的确验证猜测。
新帝与衡阳公联合对付竟陵王,竟陵王名义上被进封为太傅,实际被剥夺手中实权。
衡阳公即明帝。
谁人都知道父亲是明帝心腹党羽。
当年的权斗中,父亲又充当一个什么角色呢?
可不管什么角色,总是撇不清的。
即便是他,也撇不清。
慕容熙从案几前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行至窗边,轻轻推开窗扇。
冬日的乌园,没有蓝紫的乌园花,只有月光映雪,寂寂寥寥。
“主公病体未愈,又如何能吹冷风?”
匡阳看一眼,心知劝不动,忙取了厚实的狐裘给慕容熙披上。
玄墨心里觉得奇怪。
按理说,他不该心存疑惑,只是近来主公一直让他们去查竟陵王之子萧呈的事,他实在有些看不明白,要知道这个萧呈早死了。
“主公是怀疑余党在暗处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