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1 / 2)

演讲大会那天,天还没亮透,校园里已经喧嚣。

冬风裹着霜气灌进走廊,冻得铁栏杆都泛着白。

从宿舍往大礼堂走,一路都是人群的声音——有人笑闹,有人背稿子,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混着冷风的味道。

阮时苒抱着稿纸,手指被冻得僵硬。

纸页被风一吹,啪啪作响。

她想把它按紧,却怎么也压不住心底那点急躁。

身边走过的同学,或有意或无意投来眼神。

有的带着幸灾乐祸,有的饶有兴致。

像是在等着一场热闹。

礼堂门口挂着横幅,布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字影在地上晃。

人一多,空气里挤满了衣料的潮气,和鞋底踩在水泥地上的“嗒嗒”声。

阮时苒走进去,脚步忽然慢了。

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迫,好像所有的嘲笑、质疑、期待都堆在这空气里,一口气憋得胸口紧。

她忍不住停下,手心冷汗打湿了纸。

宋斯年正好在前面。

他回头,目光淡淡落在她脸上,眉微微一挑。

“怕了?”

阮时苒张了张口,却没能立刻说出“没有”。

风声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一股冷意,吹得她眼皮微颤。

她咽了口唾沫,声音低低:“……不怕也没用。”

宋斯年愣了下,随后唇角很轻地抬了抬。

“行,那就不怕。”

他的话不多,语气却沉稳。

那一瞬间,阮时苒觉得胸口那股憋闷稍微松开了一点。

会场里座位一排排,木椅子被磨得发亮,坐下时吱呀一响。

台上铺了红毯,灯泡照下来,有点刺眼。

四周的嗡嗡声像蚊群,散不开。

有人在她身后小声说:“等着吧,苒子这一回可丢定了。”

另一人笑:“是啊,上次劳动是死撑,这次光靠嘴皮子,可救不了她。”

笑声像水流,透过椅背钻进耳朵里。

阮时苒指尖在纸页上摩挲,眼皮低垂,心跳却越来越快。

第一位演讲者上台。

台上嗓音高昂,底下掌声稀稀落落。

第二位、第三位……有的忘词,有的慌乱,观众的注意力逐渐散了。

阮时苒却越来越紧张。

心跳声盖过了前排的说话声,连呼吸都觉得干涩。

眼前的纸字一行一行晃,像要散开。

她合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粉笔灰的味道、木椅的冷硬、灯光下浮起的尘埃……一切都那么真实。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她必须要走的台阶。

主持人的声音清清楚楚传来。

礼堂里静了一瞬,随后小声议论骤然炸开。

“来了!”

“看好戏了。”

“这次没人能替她了。”

阮时苒站起身,腿有些发软。

可就在她要迈步的瞬间,手臂被轻轻碰了一下。

她转头,宋斯年正看着她。

目光冷淡,却在光底下稳如磐石。

“去。”他低声说。

那一瞬,她胸口猛地一热。

脚步依旧不稳,却被那句话撑住。

她走上台,灯光扑面而来,刺得眼睛发酸。

身下数百双眼睛盯着她,空气压得人透不过气。

可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稳。

“各位同学,各位老师,我要讲的题目是——”

阮时苒走到台口,手心都是汗。

灯光直直照下来,烫得眼睛生疼。

稿纸在掌心发烫,她呼吸一滞,却还是抬起头。

“各位同学,各位老师——”

声音刚起,忽然“滋啦”一声,话筒里传出刺耳的杂音,随即彻底没了声。

礼堂里一阵哗然。

“哎呀,话筒坏了?”

“这下可糟了。”

“谁还听得见啊?”

坐在后排的几个高年级学生互相递了个眼神,唇角带着冷笑。

——

阮时苒愣在原地,胸口猛地一紧。

这一幕,她早就猜过——有人不甘心让她顺利过关。

可真的来了,心里还是慌得要命。

台下窃窃私语越来越大,像潮水一样涌来。

有人摇头叹气:“瞧,露馅了吧。”

“没声音还怎么讲?丢脸丢大了。”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脚都要钉在地上。

忽然,第一排的宋斯年抬起头,眼神和她对上。

灯光下,那双眼冷静又锋利。

他没动唇,却像在说:“继续。”

阮时苒呼吸一滞。

她猛地握紧稿纸,胸口的慌乱像被硬生生按住。

她没有再看话筒,而是一步上前,站到舞台正中央,直接用嗓子喊:

“我今天要讲的题目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肩膀》。

声音并不算洪亮,却因为意外,显得格外清晰。

礼堂霎时安静。

她没有低头读稿,而是抬眼望着全场,眼神一一扫过。

“有人说,我们是幸运的。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我们的肩膀上,背的是什么。

有人在沟渠里磨出血泡,有人在黑板前熬到深夜。

我们吃的糊糊是稀的,走的路是硬的,可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更知道——这一代人,不能退。”

话音落下,四周死寂。

只有她的呼吸在灯下急促起伏。

台下,不知是谁先鼓了一下掌。

紧接着,掌声越来越大,轰然响起,把之前的窃笑全都盖住。

前排的高年级学生脸色发青,咬牙切齿。

他们本以为,她会因为话筒坏了当场出丑。

可谁想到,她竟硬生生把全场镇住。

下台的时候,阮时苒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

宋斯年迎上来,替她接过稿纸,声音低沉:“做得好。”

她喉咙发紧,半天才挤出一句:“……我差点撑不住。”

宋斯年低低一笑,目光沉稳:“可你撑住了。”

演讲大会结束后,掌声还在耳边回荡。

阮时苒下台时,整个人都还在微微发抖,掌心汗水湿透了稿纸。

可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心口前所未有的轻。

散场时,走廊里全是议论。

“没话筒还能撑住,她胆子真大。”

“那几句话,说得我心里发热。”

“她是读过苦的人,才讲得出来吧。”

同学们的眼神,不再只是幸灾乐祸,更多了几分敬意。

可同样,也有冷冷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哼,不就是会说两句吗?当心风头太大,摔得更狠。”

阮时苒听见了,没回头。

风在走廊里呼呼灌,她只是把稿纸攥紧,心里默念:她不会再退。

没过多久,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

老式的火炉烧得噼啪作响,屋里有股煤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