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我不喜欢你的態度
將瑟曦兰尼斯特软禁於梅葛楼的塔楼上,是兰尼斯特家族与教会博弈的结果。
当凯冯爵士还活著的时候,这位泰温公爵沉默而可靠的弟弟,亲自来到总主教的座前,以国王的名义,捐献了五千枚金龙,换来了这份特许。
他言辞恳切,强调国王年幼,需要母亲的陪伴,哪怕只是隔著塔楼的门窗。
毕竟,托曼才十一岁,不能没有妈妈。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足以堵住大多数人的嘴。
然而,红堡內外,从贵族到平民,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层薄纱,掩盖著真正的意图一让太后脱离教会武装的直接掌控,避免她遭遇更多“意外”,或者说出更多不利於家族的话。
毕竟,经过了乔佛里“大帝”那短暂而血腥的统治,所有人都能清晰地认识到,瑟曦兰尼斯特或许深爱著她的孩子,却绝非一个合格的母亲。
她的爱如同野火,炽烈却盲目,足以將靠近的一切焚烧殆尽。
也许她的確深切地爱著自己的孩子,但是她不懂得如何教导,如何引导,只会將乔佛里的残忍纵容为“王者气概”,將托曼的温和视为“软弱”。
让托曼陛下远离太后的直接影响,是包括詹姆在內的,所有还残存著理智和对王国未来一丝责任感的人的共识。
乔佛里的悲剧,一次已经太多。
但是,共识之下,是对一个母亲情感的漠视。
这种漠视,在儿子被毒杀於自己的婚宴上,女儿被多恩人带往遥远的阳戟城之后,显得尤为残忍。
她失去了一个孩子,另一个咫尺天涯,如今连最后一个也被名义上地“保护”起来,与她隔绝。
所以,作为瑟曦的爱人和弟弟,血脉与欲望交织的另一半,沉重的责任,驱使詹姆定期走向那座塔楼。
他为自己寻找的理由是带去托曼的消息,以及她可能更关心的,当前风云变幻的政局。
但內心深处,他或许只是想確认,那个与他一同降世,共享了生命中大半时光的女人,是否还在那里,是否还是那个他熟悉的瑟曦。
詹姆离开白剑塔,步入红堡错综复杂的庭院与廊道。
午后的阳光挣扎著穿透君临上空常年笼罩的灰黄烟尘,显得有气无力。
沿途遇到的卫兵,无论是身披红袍的兰尼斯特亲兵,还是穿著金袍的城市守卫,纷纷挺直脊背,右手握拳叩胸,向他行礼。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但眼神却复杂得多。
那里面混合著敬畏,怜悯和审视,如同小刀,试图刮开“弒君者”往日荣耀与今日落魄之间的涂层。
詹姆对此早已习惯,甚至麻木。他用冷漠的作为回应,將所有窥探与无声的议论隔绝在那身白袍之外。
穿过训练场时,几个年轻的侍从正在教头的监督下练习剑术,木剑相交发出的噼啪声、沉重的脚步声和少年们粗重的喘息声混在一起。
这熟悉的声音让詹姆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微顿。
他看到其中有那个名义上是国王,流著他血脉却不自知的孩子,托曼拜拉席恩。
七神啊,什么时候我才能將他的名字改成托曼兰尼斯特什么时候,我才能轻轻抱住他,告诉他我才是他的父亲这念头如同毒蛇,时常在他心口噬咬。
“舅舅。”托曼陛下看到了他,收起手里的木剑,小跑著过来,脸上带著运动后的红晕和见到亲人的些许雀跃。
他指了指跟在身后的另一个男孩,“我正在跟班尼练剑,洛拉斯爵士说,班尼的水准和我差不多,正好当我的对手。”
班尼迪克佩顿,来自河湾地的一个小骑士家族,他的父亲在“太后的审判”风波后,被梅斯提利尔公爵塞进了金袍子,成为守卫红堡的一个队长,算是提利尔家族在君临权力格局中落下的一枚小棋子。
小班尼显得有些侷促,双手紧握著木剑,低头向御林铁卫队长躬身行礼,“,午安,詹姆爵士。”
詹姆微微頷首,算作给班尼迪克的回应,他的目光更多落在托曼身上。
男孩只穿著普通的布衣外套,汗水浸湿了额发。
“陛下,”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属於长辈的严厉,“真正的战士,是在战场上贏得荣誉。而在战场上想要活下来贏得荣誉,首先得有一身坚实的鎧甲,保护你不被轻易杀死。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穿一身布衣就与人作战。”
“可是,”托曼仰起脸,辩解道,“金色黎明的战士都是穿著布衣就上战场的啊,诺兰修士说他们英勇无畏,並不害怕死亡。”
诺兰修士是教会派驻在红堡小教堂里的本堂神甫,负责照料王家和住在这里的贵人们。
“那是因为他们的甲片被巧妙地缝製在衣服的夹层里,外表看去与布衣无异”
。
詹姆耐心地解释道,同时反问道,“你现在穿的,是那种嵌入了钢片或皮甲片的特製布甲么”
托曼脸上的光彩黯淡下去,沮丧地摇了摇头,“没有————红堡里没有人会做那样的布甲给我。”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著一丝委屈。
“陛下,那种甲冑本身也是贫贱的平民步兵或某些僱佣兵为了行动方便才会用的玩意儿,防御力远不及板甲。”
詹姆看著外甥(儿子)失望的表情,语气缓和了些,“不过,既然你想了解,我会托人留意,帮你找一件合適的回来。”
听到舅舅的许诺,托曼这才重新高兴起来,蓝色的眼睛里又有了光彩。
紧接著,詹姆锐利的目光扫过训练场边缘,注意到那个倚著墙,脑袋一点一点打著盹的肥胖身影—柏洛斯布劳恩爵士。
他皱了皱眉,提高声音提醒道,“柏洛斯爵士!看好陛下!”
柏洛斯爵士被惊醒,猛地挺直身体,那双向外弯曲的短腿似乎承受不住这突然的动作,让他晃了一下。
他是个胸膛宽厚得近乎臃肿的男子,扁平的鼻子贴在满是横肉的脸上,两颊鬆弛下垂,一头灰白相间的头髮油腻而杂乱。
他是在篡夺者战爭之后,御林铁卫出现大量空缺时,被劳勃国王选拔进来的。
詹姆兰尼斯特爵士一直认为他脾气暴躁源於內心的色厉內荏。
乔佛里被谋杀后,为避免重蹈覆辙,詹姆指定柏洛斯爵士为新国王托曼拜拉席恩品尝每一道菜餚。
这职责看似亲近,实则为任何以武勇自居的骑士所不齿,近乎一种公开的羞辱。
柏洛斯布劳恩对此十分愤怒,曾当面咆哮,表示失去用剑手的詹姆才更应该担任这个职务。
詹姆当时的回应冰冷而直接一如果柏洛斯对这个安排不满意,他们可以立刻进行一场决斗,用剑来决定谁更適合佩戴白袍。柏洛斯爵士气得脸色发紫,他生气地离开了房间————並且接受了这份职责。
自此之后,他似乎將怨气发泄在了食物上,身形越发肥胖臃肿。
也许他该退休了。詹姆看著眼前这个昔日的同僚,心中再次掠过这个念头。
御林铁卫的荣耀,正在被这样的人一点点蚕食。
还有我这样的人。
被人吵醒的柏洛斯本能地想要发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怒意,但等看清眼前站著的是詹姆兰尼斯特,以及詹姆那虽然没有剑却依旧凌厉的眼神时,那点火气迅速熄灭,化作一声闷闷的、带著不满的应答:“知道了,队长。”
詹姆心中不太满意,但他也清楚自己目前没有资格单方面决定御林铁卫的人员去留。
托曼国王虽然有这个权力,但他年纪太小,无法独立做出如此决定,而实际掌控朝政的提利尔家族和残余的兰尼斯特势力之间微妙的平衡,也让任何人事变动都变得敏感。
而且,即便柏洛斯被踢出去,又能选谁进来可靠的人选寥寥无几。
他向托曼点头致意,准备离开,继续他前往梅葛楼的行程。
“舅舅,”托曼的声音再次响起,带著一丝迟疑和期待,“你是去看母亲么”
詹姆停下脚步,转过身,承认道:“是的,陛下,有些事情————太后需要知道。”
托曼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脸,“请你帮我告诉妈妈,我很想念她,”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坚定了一些,“还有,等我亲政之后,我就放她出来!我保证!”
詹姆看著孩子认真的脸庞,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酸楚。
他抬起左手,轻轻揉了揉托曼柔软的金髮,动作温和又生疏,“我会转告她的,陛下。我还会告诉她,她的儿子正在努力学习和训练,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正直勇敢的好国王。”
告別托曼,詹姆转向梅葛楼,这是王家的私人居所,除了国王和他的直系亲眷,其他人都无权居住於此。
软禁著太后的塔楼,守卫比白剑塔更为密集,气氛也更为凝重。
教会武装的成员,穿著朴素的修士袍,但腰间掛著长剑,眼神警惕而狂热;
与他们交替布防的,是忠於托曼国王一或者说,目前更直接听命於玛格丽提利尔及其家族一的士兵,他们装备精良,神情戒备。
这两股力量混杂在一起,彼此制衡,也共同將这座塔楼变成了一个外人难以靠近的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