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严格查验了詹姆的身份,目光在他腰间的长剑和那只显眼的金手上短暂停留。
最终,兰尼斯特的姓氏和御林铁卫队长的身份仍然具有效力,他们恭敬地放行。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响声,仿佛斩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繫。
塔楼內部瞬间阴冷下来,光线也变得晦暗。石壁上的火把插在铁环里,火焰摇曳不定,投下扭曲、跳跃的阴影,如同蛰伏的鬼魅。
攀登螺旋阶梯对他而言,每一次都是一种身体和心理的双重负担。失去右手不仅夺走了他的剑术,也破坏了他长久以来习以为常的身体平衡。
他必须更依赖左手,紧紧抓住內侧冰冷、粗糙的石壁凸起,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控制著步伐和重心。
那只沉重的金手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撞击到墙壁,发出空洞而突兀的敲击声,在这封闭、寂静的螺旋空间里反覆迴荡,一声声,像是在嘲笑著他如今的笨拙与残缺。
终於,他来到了软禁瑟曦的房门外。
这段攀登让他呼吸略显急促,额角渗出细微的汗珠。
两名面无表情、身著灰色修士袍但腰佩短剑的教会守卫像两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般立在门两侧。
再次核对了詹姆的身份,其中一人掏出粗大的铁钥匙,插进锁孔,用力转动。门轴发出乾涩刺耳的吱呀声,缓缓开启。
房间比白剑塔的顶层更为狭小、压抑。
一张窄小的木床,上面铺著单薄的褥子;一张表面布满划痕的木桌;一把看起来並不稳固的椅子;还有一个用於解决个人需求的、散发著隱约气味的带盖木桶。
唯一的窗户开在很高的墙壁上,且嵌著坚固的铁条,投下的光线有限而吝嗇,仅仅勉强照亮了空气中无数缓慢浮动的微尘。
这里更像是一个地牢,而非太后的居所。
瑟曦背对著门,站在那扇窄窗下,仰头望著那一方被铁条分割的、灰濛濛的天空。
她穿著一袭没有任何装饰的深灰色羊毛长裙,失去了以往那些用金线银丝绣著繁复纹、缀满宝石的华丽礼服和耀眼珠宝的衬托,她的身形显得异常单薄,甚至有些脆弱。
曾经璀璨如熔金、长及腰臀的秀髮,如今只剩下参差不齐的短茬,缺乏打理,失去了所有光泽,像一团枯草。
听到开门声,她並没有立刻转身,依旧维持著仰望的姿势。
詹姆在门口停顿了片刻,深吸了一口这混浊的空气,才迈步进入。
房门在他身后被守卫重新关上。
他站在房间中央,距离瑟曦几步之遥,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霉味和那种属於瑟曦特有的、但已然变质腐败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固执地涌入他的鼻腔。
“一周过去了,我亲爱的弟弟。”瑟曦的声音率先响起,依旧带著刻薄的讥誚。
她缓缓转过身,“我还以为你终於厌倦了这种每周一次的、令人不快的探视。或者,是你的新主子们禁止你再来”
“这是御林铁卫队长的职责之一,陛下。”詹姆乾巴巴的回答完,走到桌边,將那把唯一的椅子拉出来,却没有立刻坐下。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注意到桌上摆放的木盘里,黑麵包和那碗寡淡的稀粥几乎没动,只有旁边的一杯清水见了底。
“看来你对今天的午餐不太满意。”
瑟曦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如果把你每天的食物换成隔夜发硬的黑麵包和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偶尔配上几根嚼不烂、咸得发苦的肉乾,你也会对午餐”这个词失去所有兴趣的。”
她向他走近两步,粗糙的羊毛裙摆拂过布满灰尘的石板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们像餵养一只不听话、需要饿一饿才能驯服的猎狗一样对待我,詹姆。
而这一切,都拜我们那位虔诚得令人作呕的大麻雀和他那群疯子所赐。”
她的视线落在他那只金手上,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至少,你还能戴著这漂亮玩意儿到处走动,享受阳光和————你那份可悲的自由。”
詹姆感觉到金手与断腕连接处的皮革下,皮肤传来一阵熟悉的、源於神经末梢的幻痛。他下意识地想活动一下那並不存在的手指。
“七国並不平静,瑟曦。”他转移了话题,声音低沉下来,“有新的消息从王领传来。”
瑟曦的眉毛微微挑起,示意他继续。她没有回到窗边,而是走到那张窄床边坐下,姿態优雅。
“坦格利安家族的那位女孩,”詹姆顿了顿,仔细观察著她的反应,知道这个名字会像投入静湖的石子,“丹妮莉丝坦格利安。她回来了,已经在女泉镇登陆。”
“回来了”她重复道,声音压低了些,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警觉,“带著她那些野蛮的多斯拉克马民和被阉割的奴隶士兵”
劳勃国王还活著的时候,就曾经有关於这个女孩的消息从狭海对岸零散地传回来,那时丹妮莉丝才刚刚嫁给那个被称为“马王”的卓戈卡奥。
劳勃想要她死,不惜派出刺客,但是艾德史塔克—那个愚蠢又顽固的北境公爵——却试图以荣誉为由阻止他。
现在来看,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劳勃拜拉席恩在那个问题上,或许是对的。
“不止。”詹姆摇摇头,“她带著龙。三条已经长大的、能够飞翔並喷吐龙焰的龙。王领的领主们首鼠两端,而那些心中仍旧掛念著坦格利安家族的人们,正在源源不断加入她的势力,包括我们曾经的同事,巴利斯坦赛尔弥爵士。”
“巴利斯坦”瑟曦猛地从床上站起身,厌恶地说道,“那个老不死的!我当初真该亲自看著他的人头被掛在枪上!他竟然敢————他竟然投靠了那个坦格利安小贱人!”
她在狭小的空间里急促地踱了两步,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御林铁卫的誓言呢他发过誓守护国王,至死方休!他的荣誉呢都被狗吃了吗”
“我们都发过誓,瑟曦。”詹姆轻声提醒,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点,挑起这个话题。
果然,瑟曦猛地转头瞪向他,“哦是吗那么,弒君者”阁下,你现在是在为你的老同事感到惋惜,还是在为你的新主子一我那儿子被提利尔家操控的小朝廷—担忧未来的威胁”
她逼近他,几乎能感受到她呼吸间喷出的热浪,带著压抑已久的怨恨,“或者,你是在想,如果当初在劳勃那头蠢猪死后,我们採取不同的策略,是否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如果当初听我的,更快、更狠地清除掉所有潜在的敌人————”
“我只是陈述事实。”詹姆解释道,“铁王座需要面对新的、来自血脉正统的威胁,而不仅仅是你和教会之间的————纠纷。”
“我的纠纷””瑟曦冷笑,“他们指控我叛国、!这些罪名让我走上审判席,让我差点掉脑袋!而你,我的爱人,”她的话语如同冰锥,狠狠刺向他,“你除了每周像完成一项令人厌恶的任务一样,来这里通知我外面又发生了什么我无法掌控的坏事,还能做什么你能把我从这鬼地方弄出去吗你能让那个该死的大麻雀和他那群脑子里只有七神的狂热信徒统统消失吗你能阻止那个坦格利安婊子带著她的怪物和叛徒打回来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著歇斯底里的边缘,在石壁间衝撞。
门外的守卫似乎被这动静惊动,传来鎧甲轻微摩擦的声响,似乎在警惕地倾听里面的情况。
詹姆沉默著。
他能说什么他尝试过,在泰温公爵暴毙之后,他拖著残缺之躯回到君临,试图稳住兰尼斯特家的局面,但凯冯叔叔的被杀让家族权威进一步崩塌。
提利尔家族和教会势力联手,將他这个御林铁卫队长的权力限制在了一个尷尬的境地,他甚至连调动一支小队都需要多方妥协。
他也不可能像年轻时那样,单枪匹马杀进贝勒大圣堂,那只会引发全面的宗教战爭和民眾暴动,彻底摧毁托曼本就摇摇欲坠的统治。
一种无力感將他围绕,如同陷入黑色流沙,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无法呼吸。
“你看,”瑟曦看著他沉默而紧绷的脸,眼中燃烧的怒火渐渐被失望取代,“你什么都做不了。就像当初父亲死在那个畸形小怪物手里时一样无力。就像————就像很多事一样。”
她转过身,再次走向那扇窄窗,“告诉我,詹姆,当那个坦格利安婊子带著她的龙和那些忘恩负义的叛徒打过来的时候,你准备怎么做穿著你那身可笑的白袍,用你那只好手挥舞著长剑和她战斗,然后举起你这只漂亮的金手去抵挡龙焰”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精准地刺入他最脆弱的地方。
对未来的迷茫,对自身能力的怀疑,对誓言与现实的衝突,对眼前这个他既爱又恨的女人的复杂情感————所有这些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
“我不知道,瑟曦。”他终於开口,“我真的不知道。”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瑟曦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仰著头,望著铁窗外的天空。
詹姆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双腿感到麻木,石室的阴冷透过靴底渗入骨髓。
他知道,这次的探视,如同以往许多次一样,在互相伤害和更深的隔阂中结束了。
他转身,走到门边,抬起左手,用力敲了敲厚重的橡木门。
守卫立刻从外面打开门锁,沉重的门户再次发出吱呀声。
就在他迈步而出,即將再次被门外的世界吞没时,他停下脚步,背对著房间,说道:“我刚才来的时候,遇到托曼正在练剑。他让我告诉你,他爱你,他思念你。”他顿了顿,补充道,“他还说,等他亲政后,就放你出来。”
等了片刻,身后没有任何回音,只有一片凝固的沉默。
詹姆心底涌起失望,不再犹豫,准备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塔楼。
突然,瑟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如果你还爱著我,詹姆,就让科本来见我。”
詹姆的脚步定在原地,片刻后,他给出答案。
“明天,”
他背对著她,沉声说道,“明天他会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