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忠话锋一转:“但是吧,虎墩兔汗的儿子可不只一个。我家小主巴特尔台吉,那也是虎墩兔汗的儿子,理当有个安身立命之所。恳请皇爷给个恩典,封巴特尔台吉当个‘河套顺义王’,统辖河套蒙古部众,和漠南忠义王东西呼应,共保大明北疆,岂不美哉?”
这是谈条件了。用承认阿勒坦的正统,来换河套的王位,顺便让崇祯也认下巴特尔的身份。看来流窜到河套的高迎祥,是想借蒙古福晋和遗腹子的名头,给自己找个合法地盘。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御座上的年轻皇帝。
苏泰紧张地看着他。张献忠也微微眯起了眼睛。
崇祯终于开口了,却是先对苏泰说,语气温和了些:“囊囊福晋深明大义,谨遵先汗遗志,朕心甚慰。苏泰太后抚育忠义王,功在社稷。加封苏泰为‘忠贞辅国仁慧王太后’,赐金印,岁禄倍增。”
苏泰一愣,随即拉着阿勒坦深深叩首:“妾谢陛下天恩!”
定了漠南的名分,崇祯才转向张献忠,目光锐利起来。
“囊囊福晋之子巴特尔,既为虎墩兔汗血脉,朕亦当抚恤。准尔所奏,册封巴特尔为——‘河套顺义王’,视同大明郡王,位在忠义王之下!”
张献忠心中大喜,刚要谢恩。
崇祯的话却没完。
“然,”他声音陡然加重,“河套之地,汉蒙杂处,民生凋敝。顺义王年幼,需得力之人辅佐。着即设立‘河套宣慰使司’,由高迎祥暂领宣慰使之职,辅佐镇朔王,共治河套,安抚流移,开通边市。”
这下高迎祥和张献忠都算是洗白上岸,从今往后,就是大明封建统治集团的一分子了!
他盯着张献忠,一字一句道:“告诉高迎祥,既受天朝职衔,便需谨守大明律法,安抚地方,共御外虏。若有不轨,天兵立至,决不姑息!”
张献忠一听,心里更高兴了。他家闯王也算有了“编制”,河套地盘算是拿稳了,往后从陕北拉人也更方便。
他赶紧跪下叩头:“额代额家将军与顺义王,谢皇爷隆恩!”
崇祯最后扫视全场,声音沉肃:“漠南忠义王,河套顺义王,皆为大明藩屏。当同心戮力,共御外侮。朕为天下主,亦为尔等仲裁。自今以后,宜各守疆界,抚辑部众,毋相侵伐。钦此!”
一场风波,还没怎么起来,就被抚平了。漠南、河套,算是各有归处。
退朝后,乾清宫西暖阁。
地龙烧热很热,驱散了些寒意,却压不住苏泰心头的慌乱。她拉着阿勒坦,跟着引路的太监,脚步有点发飘地走进这间天子日常处置政务的暖阁。和皇极殿的轩敞森严比,这里紧凑多了,书架柜子上堆满了奏章文书,空气里混着墨汁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气。
崇祯已经换下了厚重的朝服,只穿着一身玄青色的常服,坐在临窗的暖榻上,手里端着那个黄花梨木的保温杯。见苏泰进来,他用手指了指榻对面的绣墩。
“坐。”
“谢陛下。”苏泰小心翼翼地侧身坐下,把阿勒坦紧紧搂在身前。孩子像是也感到了母亲的不安,紧紧靠着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偷偷打量着对面那位年轻的皇帝。
崇祯没急着说话,先吹了吹杯口的热气,啜了一小口,才慢悠悠开口:“今日之事,吓着了吧?”
苏泰连忙低下头:“妾……还好。就是万万没想到,那喀喇沁部的狂徒,敢这么放肆……”
“跳梁小丑,不值一提。”崇祯放下杯子,目光落到阿勒坦身上,语气缓和了些,“倒是那个张献忠,来得突然,说的话,有点意思。”
苏泰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张献忠代表着囊囊和高迎祥冒出来,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崇祯看着她,眼神锐利起来:“苏泰,今日朝上,朕给了你母子漠南的正名,也顺水推舟,算是把河套那边暂时稳住了。但你要明白,这安稳,说到底是靠刀枪挣来的,往后也得靠刀枪才能守住。”
他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嗓音:“黄台吉今天没搅成局,反倒让囊囊出面给你儿子正了名,他能甘心?朕夺了他大半蒙古法统,等他明年开春,兵马缓过劲来,必定要报复。”
苏泰屏住呼吸听着。
“朕料他,不敢再轻易去碰辽南的硬钉子,但很可能会调头西进,直扑金莲川,冲着你的开平去!”崇祯的手指在炕桌面上轻轻一叩,“他是要踏平你的王帐,折断那杆九旄白纛,让蒙古诸部都看清楚,谁才是草原上真正的主子!”
苏泰脸色发白,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陛下,那……那妾身该怎么办?”
“练兵,筑城,囤粮!”崇祯语气斩钉截铁,“朕会让孙传庭加紧督建开平城防,也会拨一批火器、粮饷给你。但你手下的蒙古骑兵,必须尽快练成能打仗的兵!别指望朕随时能发大兵出塞救你,九边战线太长,朕的兵力也紧巴。很多时候,得靠你自己顶住!你在开平顶住了,阿勒坦才能真正坐稳漠南共主的位置,你的地位也才算踏实!”
崇祯还有半句话搁在心里没说出来:苏泰在草原上替他顶住一轮,大明就能多赢得一年光景继续积蓄力量。
“妾明白!”苏泰重重点头,“妾回去后,一定督促各部,加紧操练,绝不负陛下重托!”
“嗯。”崇祯点点头,话锋却忽然一转,语气变得有些难以捉摸,“还有河套那边……囊囊和高迎祥,如今也有了名分,‘河套镇朔王’……呵呵,巴特尔台吉。”
苏泰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向崇祯。
崇祯的目光深邃,像是能看进人心里去:“苏泰,你是个明白人。今天张献忠看似在替你说话,实则是在为他们自个儿争地盘、要名分。囊囊是虎墩兔汗的大福晋,她生的儿子,论起嫡庶长幼,比阿勒坦更有资格嗣位……若是漠南的阿勒坦有个什么万一……”
他的话没说完,但那意思再清楚不过。
苏泰的背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她立刻离了绣墩,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颤:“陛下!阿勒坦是陛下亲封的忠义王,漠南共主!臣妾……臣妾就是拼了性命,也定要护得我儿周全,绝不让……不让旁人有可乘之机!”
崇祯看着她,过了片刻,才缓缓道:“起来吧。朕就是提醒你一句,草原上的狼,不会因为换了个窝就变成看家狗。高迎祥是枭雄,囊囊也不是寻常妇人。你们如今同为大明治下的藩屏,面子上要过得去,但私下里,该有的提防,一丝一毫也不能松懈。明白了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