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死寂。石阶陡峭向下,深不见底,仿佛通往九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带着咸腥味的陈腐水汽,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时间凝固般的古老气息。唯一的光源,是手中“引路杖”顶端晶体发出的微弱荧光,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石阶和两侧冰冷粗糙的岩壁。
刘臻紧握着手杖,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掌心烙印传来持续而稳定的温热感,与手杖的共鸣清晰而坚定,指向下方无尽的黑暗,成为这死寂环境中唯一的指引和慰藉。
守碑人的警告言犹在耳:“虚虚实实,皆由心生。守住本心,方得始终。”这条“归墟之路”,显然并非寻常通道。
石阶似乎永无止境。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空气愈发湿冷,岩壁上开始出现厚厚的、滑腻的苔藓,偶尔能听到极远处传来隐约的、如同海潮涌动般的低沉回响。地势逐渐平缓,通道变得宽阔,前方出现微弱的水光。
他终于走出通道,踏入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
眼前是一片浩瀚无边的、死寂幽暗的地下海。海水漆黑如墨,波澜不兴,水面平滑如镜,倒映着洞顶垂下的、发出幽幽磷光的巨大钟乳石丛,如同倒悬的森林,美得令人窒息,却也静得令人心悸。远处海天(洞顶)一线,模糊难辨,仿佛没有尽头。
这里就是“归墟”?传说中的地下归逝之海?
脚下是一条狭窄的、天然形成的石桥,通向黑暗深处。石桥两旁,是无尽的漆黑海水。
他踏上了石桥。桥面湿滑,每一步都需格外谨慎。四周是绝对的寂静,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和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内回荡,被放大得异常清晰。
走着走着,前方的雾气渐渐浓郁起来。雾气中,似乎传来细微的、若有若无的哭泣声和低语声,听不真切,却让人心烦意乱。
掌心烙印传来一丝轻微的刺痛,手杖的光芒也微微波动了一下。
是幻觉?还是别的什么?
他凝神静气,继续前行。雾气越来越浓,那哭泣和低语声也逐渐变得清晰,竟然十分耳熟。
“臻儿,我的孩子,对不起。”是一个女人哀伤欲绝的哭泣声,是母亲的声音。
刘臻心脏猛地一缩,脚步下意识地停顿。母亲早逝的音容笑貌瞬间浮现在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为什么?为什么不听劝?要走这条路?”又一个苍老疲惫的声音响起,充满了无奈和痛心,是父亲的声音。
浓雾中,似乎有两个模糊的身影在晃动,若隐若现。
“不是幻觉!”刘臻猛地咬紧舌尖,剧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紧盯前方,加速前进。烙印传来更强烈的灼热感,驱散着心头的迷雾。
身后的哭泣和低语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
他刚松了口气,前方的雾气再次翻涌,景象陡然一变。
他仿佛瞬间回到了701矿区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现场!炽热的火焰、崩塌的矿道、惊恐的呼喊、父亲最后那声嘶力竭的警告一切历历在目,如同昨日重现。
“快跑!臻儿!别回头!”父亲的身影在火光中扭曲,向他伸出手。
巨大的悲伤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几乎让他窒息。他下意识地想要冲向那片幻影。
就在此时,掌心烙印如同被烙铁烫到般剧痛!手中的“引路杖”发出尖锐的嗡鸣,顶端的晶体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幻象如同破碎的镜子般骤然消失!眼前依旧是死寂的黑水和石桥。
刘臻大汗淋漓,剧烈喘息,心脏狂跳。好险!这归墟之路,果然能窥探并放大人心最深处的恐惧和执念!
他不敢再有丝毫分神,紧守心神,依靠烙印和手杖的守护,继续前行。
接下来的路程,各种幻象接踵而至,愈发凶险。时而出现陈博士浑身是血、指责他忘恩负义的场景;时而出现“守山人”少年被“基金会”抓获、凄惨呼救的画面;甚至出现了他自己掌握“钥匙”力量后、反而引发更大灾难的恐怖未来碎片。
每一次,都直击他内心最深的愧疚、怀疑和恐惧。每一次,都是烙印与手杖的及时警示和力量爆发,才将他从沉沦的边缘拉回。
这条路,是对意志最残酷的拷问。
不知经历了多少幻象,他的精神已疲惫不堪,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前方的石桥终于到了尽头,连接着一片广阔的黑石滩。石滩尽头,是一座孤零零矗立在海中的、巨大的黑色礁石,礁石形状奇特,宛如一座天然的祭坛。
掌心烙印的指引,明确地指向那座礁石。
他踏上黑石滩,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礁石走去。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古老苍茫的气息越是浓郁,仿佛时间在这里沉淀了无数岁月。
终于,他走到了礁石之下。礁石表面光滑冰冷,刻满了无数难以理解的、古老沧桑的印记和图案,与“引路杖”和父亲星图上的符号系出同源,却更加原始、更加复杂。
在礁石正中央,有一个凹陷的手印图案,大小与他的手掌惊人吻合。
掌心烙印在此刻灼热到了极点,仿佛在催促着他。
刘臻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右手,将掌心烙印对准那个手印,轻轻按了下去。
严丝合缝。
就在按下的瞬间——
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
黑色的海水不再流动,空中的磷光凝固不动,连他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仿佛停滞!
紧接着,一股庞大无比、浩瀚如星海的、冰冷而纯粹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礁石中涌出,通过掌心的烙印,冲入他的意识深处。
没有具体的图像和声音,只有最本源的、关于这片天地形成、岁月流转、能量潮汐起落、以及某种巨大“缺憾”或“伤口”的古老记忆和感知!他仿佛瞬间化身为这片地下海,经历了亿万年来的沉寂与变迁,感受到了一种深植于地脉核心的、无法愈合的“痛”与“渴”。
在这庞大的信息流中,夹杂着一些更加清晰、却也更加破碎的“印记”——
一些模糊的身影曾在此驻足,试图与这股力量沟通,有的成功引动了微澜,有的则被反噬吞噬其中一个身影,孤独而执着,散发着熟悉的气息是父亲!他曾在此留下深深的印记,试图“修补”或“引导”,却最终留下了一声充满困惑与不甘的叹息,黯然离去。
还有一些更加古老、非人的、庞大而模糊的意志碎片,似乎曾透过某个“裂隙”向此窥探,留下了充满贪婪与毁灭气息的污染痕迹。
信息流的冲击远超想象,刘臻感觉自己的意识几乎要被撑爆、撕裂!他死死咬住牙关,凭借顽强的意志力强行承受着,努力分辨和理解着。
就在他即将到达极限时,信息流骤然减弱。掌心烙印的光芒逐渐黯淡,与礁石的联系中断。
一切恢复原状。海水依旧死寂,磷光幽幽闪烁。
刘臻踉跄着后退几步,瘫坐在黑石滩上,头痛欲裂,浑身被冷汗浸透,眼中充满了震撼与茫然。
他“看”到了,或者说,“感受”到了。
这片“归墟”,并非简单的通道或遗址,而是一个巨大的、古老的、至今仍在缓慢“呼吸”和“渗漏”的能量循环体系的关键节点,同时也是一道极其古老、曾被强行撕裂后又勉强弥合、却始终未能痊愈的“伤疤”。父亲追求的“谐调”,或许正是试图安抚这道“伤疤”,引导其能量平稳运转。
而那个所谓的“门”,极有可能就是这道“伤疤”最薄弱处,或者是另一个试图从“彼端”撕开这道伤疤的“攻击点”?
父亲止步于此,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这其中的风险远超他的能力?他无法“修补”,甚至可能加剧“伤疤”的恶化?
那些幻象,不仅是心魔,恐怕也是这片土地古老伤痛记忆的折射?
就在他努力消化这惊天信息时,怀中那页诡异的“彼端之眼”图案,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冰冷刺骨!甚至透过衣物,让他感到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