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9(1 / 2)

上市后的第三十七天,我第一次坐在东达科技印染有限公司董事长办公室的真皮座椅上,窗外是整片工业园区的灯火,像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我。墙上挂着一块电子屏,实时跳动着股价、订单量、能耗指数与碳排放数据。我的左手边,是王琴整理的《全球供应链风险预警日报》;右手边,是王舒为我准备的保温杯,里面泡着她特调的枸杞红枣茶——她说,再大的企业,也不能让掌舵人胃寒。

我低头看着桌面摊开的财报草案,净资产收益率286,毛利率稳定在42,现金流充裕,银行授信额度已提升至五亿元。一切都如预期般美好,可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

这不是胜利的感觉,而是一种被规则驯化的疲惫。

“晓光。”王琴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英文合同,“德国HapM的采购总监刚确认,他们愿意将明年30的基础款订单转给我们,但要求我们签署ESG(环境、社会与治理)合规承诺书,并接受季度审计。”

我点头:“签。我们必须成为国际认可的绿色工厂。”

她坐下来,目光柔和:“你知道吗?刚才董事会投票通过了‘员工持股计划’,你放弃了5的个人股权,分配给一线工人和技术骨干。很多人说你疯了,股权稀释会影响控制权。”

“可东达不是我的私产。”我望着窗外,“它是几百个家庭的饭碗。如果有一天我倒下了,至少这厂还能活下去。”

王琴笑了,那笑容让我想起高二那年她第一次靠近我时的模样——带着挑衅,却藏不住心动。“你变了。”她说,“不再是那个只会闷头读书的李晓光了。”

“是你们让我变的。”我握住她的手,“你教会我仰望星空,王舒教会我脚踏实地。没有你们,我早就迷失在仇恨里。”

她沉默片刻,轻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办婚礼?”

我心头一紧。这个问题像一根细针,扎进我最柔软的神经。

“等我处理完一件事。”我说,“关于古浪。”

古浪如今是东达物流仓储中心的负责人,年薪百万,持股15,名副其实的“元老级高管”。他曾是我最信任的兄弟,一起睡地下室、一起卖盗版碟、一起对抗城管、一起从废墟里爬出来。可最近,他变了。

变化始于一次内部审计。

财务部发现,仓储中心近三年的耗材支出异常偏高,尤其是叉车电池更换频率远超行业标准。我让王琴牵头调查,结果令人震惊:古浪批准了一批“紧急采购”,单价高出市场价40,且供应商是他表弟名下的空壳公司。

我约他在厂区后山的凉亭见面。那天黄昏,夕阳把整个山谷染成血色。

“这是怎么回事?”我把审计报告放在石桌上。

古浪冷笑:“你信那些数字?还是信我?这些年我为你挡了多少事?徐涛的手下找上门,是我去谈判;陈墨派人盯梢,是我花钱打发;就连你妈住院那会儿,医药费都是我垫的!现在你上市了,身价几十亿,反倒查起我来了?”

“我不是不信你。”我语气沉重,“我只是不能让东达的规矩坏了。你是我兄弟,但公司不是我家的后院。”

“规矩?”他猛地站起来,“你当初在天桥上卖碟时,哪来的规矩?我们靠的是胆子、狠劲、人情!现在你穿西装打领带,就忘了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正因为我记得,所以我更要守住底线。”我直视着他,“如果你觉得委屈,我可以给你两倍年薪,也可以让你退休享福。但东达的钱,一分都不能乱花。”

他盯着我,眼神从愤怒渐渐转为冰冷:“好啊,李晓光。你现在是董事长了,你说什么都对。可你别忘了——没有我,你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我站在原地,风穿过凉亭,吹散了桌上的纸页。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有些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当你向上攀登时,他们的影子会落在你脚下,成为你前进的负担,也可能成为你未来的劫难。

而我,无力挽回。

当晚,我回到家中。王舒正在厨房熬汤,听见我回来,头也没回地说:“他走的时候,摔了你送他的那块手表。”

我怔住:“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她端着汤走出来,眼神平静,“晓光,你不能既要原则,又要兄弟情义。这个世界,有时候必须做选择。”

“可我不想失去他。”我低声说。

“你已经失去了。”她轻轻放下汤碗,“从你决定上市那一刻起,你们就不是一类人了。你是企业家,他是江湖人。江湖讲义气,企业讲制度。你越成功,他就越觉得被抛弃。”

我无言以对。

王琴后来也来了,带来一份战略规划书:我们要进军东南亚,在越南建立分厂,承接欧美快时尚品牌的转移订单。她说这是未来十年的增长引擎。

“可这意味着要裁员。”我说,“国内产能过剩,自动化升级后,至少三百名工人会面临转岗或离职。”

“市场经济就是这样。”她冷静地说,“我们不能因为情感,耽误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