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晚风低吟,如歌入梦。
酒葫芦自受外力震**后,封印的灵力渐消。儒子亦从迷糊中醒来,忧心柳三妹母子三人遇害,当即御剑而出。双脚尚未落船,便见柳三妹倒在一旁,左胸黑血汨汨而流,不知死活;温良二子躺在乱草中,兀自沉睡。
儒子喊道:“嫂嫂中毒了!”关切之心,怦然大动,欲伸手去扶,但不知为何,双腿如同钉在甲板上,不敢越雷池半步,心道:“本门圣人有云:男女授受不亲,如何是好?”但见柳三妹此状,又于心不忍。
如此境地,当真是进退两难,随即又想:“圣人亦有云:嫂溺,叔可援之以手。如今嫂子非但落入水中,而且中毒已久,再耽搁下去,只怕会毒发而亡。如此一来,儒子岂不是天大的罪人?”两相权衡,索性折中,只得闭上眼睛,伸手将其扶入舟中,却无意中牵动其伤口。
柳三妹“啊!”的一惊而醒,双眼愣愣的看着儒子。
儒子自知鲁莽,心中大感愧疚,被她瞪着一看,全身便如触电一般,双手一颤,竟将她摔了下来。柳三妹被摔,脑袋重重的撞在船上,忽见儒子满头大汗,不怒反笑的说道:“儒子欲乘人之危么?”头痛欲裂,心中却是甜滋无比。
儒子双目不敢正视,吱吱唔唔的说道:“伤口有毒,儒子……”柳三妹毫无血色的面孔顿生笑意,以痛为乐,说道:“儒子要替我吸毒么?”儒子正在踌躇,羞于启齿,亦不知如何措辞,忽听得柳三妹直言不讳,一时不敢回答。
柳三妹道:“你们家儒门,不是日省三身甚至五身的吗?圣人有云,什么乱七八糟的为人谋不忠乎?圣人有云,什么不三不四的不信乎?”
儒子心中惊惧,也不理会柳三妹侮辱圣人之言。须知那“吸毒”二字,太过亲热,此举须抵住腰腹运功,然后用嘴吸出。叔嫂间如此肌肤之亲,极为不妥,更何况,伤口不在别处,恰好是在左胸。
柳三妹见他无动于衷,又道:“圣人有云:仁者爱人,医者父母。儒子竟是见死不救,有违圣人君子之道。哎!我这种苦命之人,在你心目中,果真是比不上一块冷冰冰的石头烂破剑。”言下之意,竟是催促儒子吸毒。
儒子回想起当日舍身相救琢玉剑的情景,心有所动。
柳三妹又道:“圣人有云: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儒子对经书无所不精,却顽固不化,岂不枉读诗书?”儒子自然知柳三妹所指:君子要杜绝四种毛病,不主观臆测,不绝对肯定,不固执己见,不自以为是,心道:“嫂子所需的只是一片医者仁心,全无他意,而我却妄加肯定,自以为然,实在多虑了。”
欲举步向前,便在此时,琢玉剑发出“嗡!”的一声,似有轻蔑之意。
儒子立马脸红,心神不定,忽然瞥见水中浮尸血迹斑斑,说道:“这里有古怪!”当即借故跃下水去,御剑破浪,四下翻寻,伸手去揭那些人的面纱衣衫。水中死尸早已面目全非,但仍可看出他们的肤色与桃源中人不类,心中大奇。
忽然记起先圣“尊王攘夷”之论,知这些人乃四方蛮夷,说道:“嫂嫂,你所杀的全是桃源外之人,替桃源立下一大功劳!”显然将灵火凤凰杀敌的功劳,记在她的头上。他本以为柳三妹因私出桃源而有滥杀桃源中人之嫌,犯下死罪,心中惴惴不安;直到此时,确认所杀之人乃桃源外之人,心头大石方始放下。
柳三妹心下沉吟:“你不去追究私出桃源之罪,反而替我邀功。儒郎啊儒郎!你这般潇洒随行,又情深若斯,直教人心折。”听了儒子的话后,又想:“怪不得他们会说胡语,原来这些都不是桃源之人,却为何要来捉我?早知如此,就不必跟他们瞎纠缠,耽搁出桃源。”
她勉强站起身来,冷冷的道:“外族之人来犯,凡我桃源之人须全力诛之。你嫂嫂本事低微,技不如人才中箭受伤。”
儒子目睹柳三妹救人御敌的情形,知其武学上修为不在清河使之下,所用的玄术更是妖邪无比。正待追问,柳三妹一声呻吟,显然是毒发而痛。儒子偏偏假装没有听见,继续御剑水上飘,逐一查探究竟。他恨不得就这样游来游去,永远的不停歇下来,因为一旦停下,就得回到船上替柳三妹吸毒,就得面对早已嫁作他人妇的旧情人。这个旧情人的丈夫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素来敬重的亲兄长治子。
儒子见水面浮尸成片,阴森可怖,莫可名状,问道:“这些人到底是何方人物?”忽地想到六年前的一幕:“慕容兄妹是胡人,早已被兄长处死。难道这些是他们的同伙?此时大举复仇而来?”
柳三妹冷冷的说道:“这些死尸就真的这么好看吗?看来看去,难不成死尸也能让你百看不厌?”儒子心中甚是愧疚,却始终没有勇气跃回舟中。若是眼前是一头凶恶的猛兽,倒是丝毫不惧,一往无前,手起剑落,杀个痛快。柳三妹不是猛兽,是活生生的人,在他心中偏偏比猛兽更具威力,令他不敢上前,甚至不敢直视。
柳三妹又道:“你不怕累死,我也怕毒发而死。如果死尸真的这么好看,干脆让我毒发身死,变成了死尸后再让你看个够,遂你心愿好了!”
儒子一愣,仍是御剑而飞。月色下,柳三妹见儒子衣袂飘飘,甚是潇洒,忍不住又道:“叔叔果然是出类拔萃之人,认了桃源第二,再也无人敢认第一!”
儒子听得柳三妹称赞,忍不住飘飘然,更有卖弄之意。就这么一卖弄,意念立马不纯,脚下一阵轻浮,整个人差点从剑上跌下来,幸得琢玉剑早已防备,才不至狼狈不堪。
他双脚稳站后又道:“嫂嫂奖饰,儒子愧不敢当。常言道:学无止境,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儒子这点微薄的本事,又如何能称绝?”身影来回纵横,矫若游龙,潇洒自如。
柳三妹心道:“儒子生性洒脱,本应浪**天涯,一辈子呆在桃源,岂不可惜?”灵机一动,趁机说道:“天下之人活在天下间,本应无处不可去,无地不可往,桃源之人又何必与世隔绝?既然叔叔知天外有天,何不随三妹一同到外游历一番?我千辛万苦捉你来,不是就为了要带你出桃源吗?”
儒子一听,自觉不妙,连忙道:“不可!不可!祖训不可违!万万违不得!”身为儒门修仙人,祖训有若天条,决不可违;但心底里又何曾没有想过桃源外的天地?毕生窝在这世外桃源修仙练道而罔顾天下,非侠义中人所为。
柳三妹突然脸色一沉,痛骂道:“祖训!祖训!什么乱七八糟的祖训?儒门中人尽是些伪君子,表面上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龌龊不堪!”
儒子为之一振,脸有愠色,说道:“嫂嫂!儒子乃儒门中人,儒门蒙羞,就是儒子蒙羞!儒子不敢聆师门之过,还请嫂嫂慎言。”他涵养本就极好,很少有重言,此时听得柳三妹直接贬损儒门,心中如何能安?
柳三妹置若罔闻,变本加厉的道:“败坏人伦之徒,岂能以‘蒙羞’二字蔽之?”
儒子又惊又怒,自问柳三妹嫁给兄长后,自己一直恪守人伦,毕恭毕敬,从无僭越之念,如今被如此恶骂,心中如何能忿?此时,脚下的琢玉剑一抖,已有感应,不等儒子召唤,早已带着他飞身回船。刚一落到船上,儒子立马自我克制的想:“不可鲁莽!”强忍怒气,问道:“嫂嫂何出此言?你说的败坏人伦之徒是谁?谁败坏人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