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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觅枝栖投亲遭白眼 怜弱质假馆试为媒(2 / 2)

李映霞脸儿红红的,很是羞涩,迟疑了一会儿,低声道:“嫂嫂待妹子这番心意,无微不至;人非草木,妹子怎不感激?只是嫂嫂刚才说的话,嫂嫂不要当笑话说。杨恩兄为人很正派,他们行侠仗义的人,最不愿意落这个。……没的闹成笑柄,教妹子何以自容呢?”

李夫人“嗤”地笑了,拍肩说道:“妹子你放心吧!我不是拿妹子的终身大事当笑话,说着玩。我打算到这里,我就做到这里,我一定把这事办成就是了。杨兄弟只身一人,挈着贤妹避仇逃难,他自然要避嫌的。我想凭贤妹这么坚贞,这么聪慧,又有这么好的模样儿。说句亮话吧,杨兄弟就是鲁男子,他也不会不睁眼呀!常言道:听话听音。杨兄弟话里话外,衷心佩服你。他说,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居然临事不乱,言语很有决断。他说,十几个恶贼把你掳去,就是二三十岁的男子,到时也难免惊恐失措。妹子你却视死如归,居然在危急中施展妙计,引诱群贼自相残害。你听他这口气,他是多么敬重你呢?你瞧吧,只要我们季庵对他一提,他决不会推托的。”

李夫人接着又说:“他是一个二十八岁的断弦男子,得着贤妹这么样的一个贤内助,要人材有人材,要品节有品节,要门第有门第,他不续娶便罢,要续娶,贤妹正是恰当的户头。而且他又对你有恩,你们正好是恩爱良缘。是呀,我还想起一桩事来呢,他虽然是续弦,可是他那前妻是产后病去世的,没有给他留下小孩,这就用不着你过门当后娘去。这正跟新婚原配一样,只不过他比你大十来岁罢了。其实呢,还没大一轮,也不算太大。告诉你吧,我们季庵就比我大八岁,我们还是原配夫妻呢!你看我俩显形么?说实了,做爷们的比做妻室的岁数大更好。俗话说:‘小女婿吃拳头,大女婿吃馒头!’妹妹,我管保你嫁了我们杨兄弟,整天吃馒头,一准很好。终身也有着落了,报仇也有人替你当心了,寻兄葬亲,一切都可以交给他。你想吧,嫂嫂给你想的道都绝了,再好不过了,你还迟疑什么?你瞧我回头就教季庵找杨兄弟去,管保只这一提,他准乐意就是了。”

李夫人天花乱坠,十拿九准地说了一阵,说得李映霞不胜娇羞;可是芳心可可,如胸头去了一块重压似的,自然觉得精神轻松。又谈了一会儿闲话,各自回屋安歇。到了晚上,李夫人果然把这话告诉了李季庵。

李季庵说道:“我的太太,你真愣,这种事怎么能拿过来就说?”李夫人不悦道:“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碍难么?我看李姑娘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是千肯万肯了。本来是杨兄弟把她搭救出来,相处一个多月了,李姑娘恨不得嫁给了他,这自然是做女子自占身分的地方。你想,她一个姑娘家,教杨兄弟一个生人,背救了好几里地,生死呼吸,救命大恩,她当然愿意以身相许。一来酬恩,二来全节,三者她也有了终身依靠。杨兄弟呢,他搭救了李小姐,虽说是行侠呀,仗义呀,也不能说他没有意思。这是一桩好事,季庵,你说我难道是多事不成?”

李季庵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现在李姑娘的表舅贺宁先还没有回来,你忙着给他们撮合,两头都愿意了,都答应了,谁是主婚人呢?李小姐又身遭两重重丧,订婚就不合适,成婚更谈不上。人家还没着急呢,你倒急了?”

李夫人笑道:“我们女人心里就惦记着女人,我瞧着李小姐怪可怜的。你看她寄居在咱们家里,出来进去的很有点不好意思。她心里自然觉着不靠实,对不起人似的。本来么,她跟杨兄弟是难中相逢,毫无瓜葛,跟咱们更是挨不上。我给她提亲,就是替她一来打算终身,二来安顿她眼前。我晓得你的心意,你不过是怕杨兄弟万一有个推托,就落了包涵,丢了你那绅士的身分了。其实那是你多虑,你没看见杨兄弟没口地夸奖李小姐,又是贞节啦,又是聪明啦,就欠没夸她长得漂亮就是了。杨兄弟非得对你说‘我要娶她’,你才算落实么?他现在又正在断弦,一个光棍汉儿舍命似地搭救一个年轻姑娘。……季庵,你看凭李小姐那模样、人材,杨兄弟真格的还有不愿意么?你去说一说,这个大媒管保做得成。你要是拿架子,不肯去说,回头我可就找杨兄弟去,你瞧我的吧。”

李季庵扪着掩口微须,望着他太太,笑了笑说道:“别看你是女人,你倒是个莽张飞,你先沉住了气。我的意思是等贺宁先回来之后,李小姐存身之地也有了着落,咱们再提婚事。就是事情有个成不成的,也就没有碍难了。现在你忙着要提,你准知道李小姐情甘愿意么?她要是心里不愿意呢?人家穷途末路,寄居在你家。你说出口来,人家口头上又不好拒绝你。咱们岂不成了乘危要婚了?”

李夫人说道:“你知道什么?李小姐这一边,我管保,我自然晓得。她不愿意,多咱告诉你了?你看你倒十拿九准似的,就好象你钻在她肚子里一样。她的心意你都明白,你倒成了圣人了?”李季庵笑骂道:“胡说,你才是她肚里的蛔虫呢!你看你跟炒爆豆似的,还没容我把话说完,你就喷喷薄薄来了这一大套,你倒真象久惯说媒拉纤似的。你别慌,明天得闲,我就探一探杨兄弟的口气。这是什么事,你别乱嚷了。杨贤弟是男子汉,成不成的还没有什么;人家李小姐可是个姑娘家,太太,你口上可留点退步呀。你对李小姐说了没有?最好你只轻描淡写地探一探,千万不要明提。”

李夫人把眼珠转了转说道:“知道了,我没有明提。我还没有得你的号令呢,我就敢作主啦?你看你把人家说成傻子一样,就好象只你一个人精明小心似的。”

李季庵见他太太真着了急,恐怕将她一片好心反弄成没意思,连忙笑着打趣她说道:“得啦!别着急,我一准给你说媒去。太太消消气吧,气破肚皮,我没有地方给你买大膏药去。”李夫人恨恨地说道:“给你说媒去呢,贫嘴寡舌的!我不管那些,今晚上反正你得给我回信。实告诉你:我都对李小姐说好了,就等杨兄弟一句话,我就可以喝梅汤了。这是好事,你可不许拿捏啊。”李季庵笑了笑,也没回答。

到了第二天,吃完午饭,玉幡杆杨华到街上闲逛了一圈,又转到府衙,打听贺宁先,还是没有回来。据门房上说,至早还得有半个月。杨华懊然烦闷,恨不得立刻把李映霞安顿好了,自己便可以脱身,设法子邀能手,把寒光剑夺回来。至于替李映霞报仇寻兄的事,他是年轻有血性的人,一旦允诺,便要办个有起有落。但是这件事却须留在以后再办,现时实在无暇顾及。自己逃婚日久,还不晓得家中人和柳研青父女,是怎么急找呢。

杨华闷闷地回到李宅,在内客厅坐下,书架上有的是闲书,他取了一本传奇,信手翻阅。看得腻了,杨华便到李宅后花园,拿弹弓弹鸟玩耍,把李府上养的鸽子群都给弹得惊了。李夫人听见了,忙由内宅来到后院,看见是杨华作耍,便拦阻他道:“仲英兄弟,你赔我的鸽子吧!”

杨华一笑住手,说道:“嫂嫂今天闲在?”李季庵平日最喜欢灌园浇花,后园杂植花卉甚多,常常亲自动手,培花植柳,悠然自得。这时候午睡已醒,他穿着短衣服,拿着喷壶、花锄、花剪,也到后园来,看见了杨华,便说道:“仲英,我看你也很无聊。来吧,你给我帮帮忙。”

李夫人忽然想起昨晚上夫妻共谈的话来,便向李季庵施了个眼色,口中说道:“我说喂!……”李季庵抬眼看了看,问道:“做什么?”他还是在那里蹲着剪理花枝,摘除花蠹,李夫人连施眼色,李季庵只做不理会。李夫人忍不住生气,低声骂了一句:“书呆子!”又吆喝一声道:“我说喂!季庵,昨晚上的话,你忘了么?”李季庵道:“昨晚上什么话?”

李夫人赌气不再答理李季庵,却将手一点,对杨华说道:“仲英兄弟,你过来。别给季庵打下手啦!嫂子有点事,跟你商量商量。”杨华说道:“嫂子有什么事?”李夫人说道:“我说仲英,你看李映霞李小姐的人才好不好?”杨华一愣道:“嫂子,你说的是什么?”李夫人笑道:“我说的是什么?我说的是李小姐这个人,模样儿,性格儿,你瞧着好不好?”

杨华眼珠一转,眼睫下垂,低声说道:“嫂子,你怎么问起这个来?李小姐是个大家闺秀,人在难中,立品是很正的。”

李夫人双眉微颦说道:“仲英,你也会装傻?你跟季庵真是好哥儿们,随便问你什么话,再不会给我一个痛快回答。我老老实实问你一句,你看李小姐这个人,若是许配给你,做个续弦夫人,你瞧好不好?你愿意不愿意?”

李夫人就在后花园中,公然保起媒来,把个玉幡杆杨华窘得玉面通红,无话回答,嗫嚅说:“嫂嫂,你说的是什么话?”转身要往前院走。李夫人不由着了忙,叫道:“仲英兄弟,你别走呀。我跟你说正经的,你怎么不给我个准话呀?”玉幡杆讪讪地笑着,不肯回答,抽身直奔前边客厅去了。

李季庵拿着花剪,在旁边不由嘻嘻地失笑,对李夫人投个一个眼风去,低声说道:“莽张飞!保大媒,碰了一鼻子灰。”李夫人正在不得劲,闻音不由生气,冲着李季庵发作道:“季庵,你真坏,你看着我不得下台!你倒好,不说帮着我提媒,反倒看我的哈哈笑。你们这些男子汉,个个都是阴揭黏坏!告诉你,季庵,今儿晚上,我就讨你的回话。你要不给我问明白了,我可不答应你了!”

李季庵看见夫人真个发急了,他越发失笑道:“我这里净瞧着你逞能。太太,别生气了,你弄砸了,回头我给你锯圆,还不行么?我这就谨遵夫人之命,我这就去保媒,怎么样?”李夫人呶呶地闹了一阵,自回闺中。李季庵在后园中消遣了一会,净了手,便走到内客厅,只见杨华正在倚案发愣呢!李季庵笑道:“仲英,想什么心思了?我猜你这工夫正想着一个人呢。”

杨华把眼一睁,站了起来,说道:“大哥,这边坐。”他并未直接回答李季庵的话。李季庵笑了一笑,和杨华闲谈起来。谈了一会,才归到正题,李季庵说道:“仲英,你看李映霞小姐也太可怜了,你得成全她呀!”杨华说道:“是呀!我想等着她的表舅回来,把她安顿好了,我就破着工夫,把肖大哥和她的胞兄找一找。”

李季庵笑道:“假如这贺宁先若是不收留她呢?”杨华默然良久,才说道:“他们是至亲,他又受过李知府的好处,焉有不收之理?”李季庵说道:“万一不收呢?”杨华道:“万一不收?……哪有万一不收之理,李小姐一个宦裔,我们看着都很可怜她,她的亲戚岂能袖手不管?”

李季庵知道从这面说,是说不下去了。李季庵笑了笑,换转了话锋,又说道:“仲英,你是个热心肠人,觉得天下人都是热心肠,你这可就错了。贺宁先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就算他肯收留李小姐,李小姐今年十七岁了,恐怕贺宁先也不肯长久留养她。一定要给她选配人家,把她嫁出去。他哪里挑得出好人家来?那岂不是把她耽误了?这么一个好女子,又美貌,又贞节,未免太可惜了。贤弟你是不知贺宁先的,他这人简直是爱钱如命,他断不会长远留养亲戚,何况她又是个孤女?”

杨华默然不答。李季庵说道:“贤弟一路把她救来,救人就必须要救彻。况且你又在昏夜荒郊,背负过她。我想你该成全她,把她娶过来,她也配得过你,将来也好说。你想,她被一个陌生男子携带逃亡,历时两个月之久,按理说她也不能另嫁别人了。仲英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你若是李小姐,你想你该嫁谁呢?”

杨华仍是默然,脸却渐渐红了。李季庵接着又说了好些道理,总而言之,是劝杨华娶李映霞;李映霞人才是很好的,又实逼处此,只有嫁给杨华最合适。玉幡杆沉吟良久,在他脑子正中,忽然泛出一个女子的影子来。这女子刚健而婀娜,红颜朱唇,圆脸桃腮,小矮个儿,绿彩绢带,穿窄皮靴,欢蹦乱跳,象个红孩儿似的。

玉幡杆想到这里,不禁微叹一声,慢慢地站了起来,说道:“这不行,这决计不行!李小姐身在患难中,我岂肯乘危要婚?我本看在旧友肖承泽的交情上,才陌路拔刀,拒群贼、全贞女。要是我娶了她,好心倒变成恶意了,我将来怎见我肖大哥!”

李季庵也觉得这“乘危要婚”四个字很有份量,他沉吟了一会,说道:“仲英,你我都是男子,自然不愿意落个救全了一个少女,反倒纳为妻室的名声。可是你反过来替人家做女子的想一想呢,她既已和你共同患难,便想与你偕老百年,一来是全贞,二来是酬恩。贤弟,你也要把这一节思忖思忖啊!好在贺宁先还没有回来,这也不是一时的急事。贤弟你救了她,你还要细细地想一个有始有终成全她的办法,你不要只顾一面理啊!”

李季庵是个有身份的绅士,一向是理重于情的,说到这里,也就不肯往下说了。到了晚上,见了李夫人,他恐怕李夫人闹着这件事,便权词答复了她。说是:“杨贤弟此时没心情谈这个,等着贺宁先回来,把李小姐接过去,咱们再提亲,就不落包涵了。”李夫人一听这话,很不高兴,就对李季庵说:“你这书呆子,办什么事都是慢腾腾的,再不会爽爽快快地办妥了。我不用你,回头我自己再找仲英去。”

从此,李氏夫妻有时和杨华说话,便提起这件事,力劝杨华纳娶李映霞。杨华只是笑而不答。问急了,杨华就说:“救了人家,反娶人家,不象话,不象话!”再问急了,他就说:“李小姐现有重孝,眼前又没有亲人,无论如何,现在也提不到这个事呀。”

李夫人不管杨华怎么说,她仍是不肯放过。暗中她和李季庵说了,教李季庵怂恿杨华到后园打弹种花。李夫人却邀着李映霞到后园散步,为的是教二人多见面。李映霞羞惭惭的,心感李夫人的好意,教她往后园去,她就到后园去。遇见了杨华,就叫一声:“华哥,吃了饭了?没出门呀?”杨华就赔笑说:“刚吃完,霞妹吃了?”勉强敷衍两句,两人又没话了。但日子长了,有时也能站着谈几句话,或者李映霞问问杨华:“贺表舅回来了没有?”杨华就说:“我又去了一趟,令表舅还没回来呢。”说至此,映霞不禁喟叹,杨华就不免默然,或者再安慰几句话。有时候,李夫人携带着李映霞,找到内客厅,面见杨华,嘘寒问暖,问他有该洗换的衣服没有?李夫人想尽了办法给杨、李二人找机会,让他们多见多谈。

<!--PAGE10-->又一日,李夫人想出了一个新花样。她自己拿笔画了株垂杨,斜映晚霞;池水晴波,上浮双鸳,逼着李映霞绣出来,李夫人却偷偷拿到内客厅。她自己又用花笺,写了一页小序,借着闲谈,亲自送到杨华那里,说是:“这是李小姐绣出来送给你的。”杨华看见这绣巾,已经明白内中含意,却是假装不懂,对李夫人说道:“谢谢李小姐,烦嫂子替我道劳吧。”

玉幡杆杨华为了李映霞没处安插,竟在淮安府耽误了好久。他这时的心情最为粘缠。他眷念着柳研青的侠骨英姿,偏偏李季庵夫妻又不时拿玉成贞女、结成恩爱良缘的话来怂恿他。多这一番撮合,多陷进一层缠障,玉幡杆竟不知怎样是好了。

李夫人逐日引着李映霞,到后园看花捕蝶;李季庵也便逐日拉着杨华到后园种花弹鸟。杨、李二人一个住在内客厅,一个住在内宅厢房,却在后花园时时会面。虽有李氏夫妻陪着,独对共谈的机会却也不少。遇见李氏夫妻临时走开,杨、李两人虽然引嫌避去,可是相处一两个月,免不得片语时通,脉脉含情。

这其间经李氏夫妻撮合多少次,玉幡杆口中到底没有吐出一个“允”字来。可是不知怎的,他对这一双冰人的好意,尽管有种种推托,却始终没有说出自己订妥了继室的话。这矛盾的心情,就是他自己也无以自解。好象倘若一说出订过婚的话,就要使得李映霞伤心失望,觉得有些心不忍似的。但是别的拒绝话说出口来,李映霞假如难过,岂不也是一样难过么?因循而又因循,杨华好象只盼贺宁先回来似的,竟在淮安府闲住起来。不意贺宁先到底回来没回来,他还不晓得,他的未婚的续配柳研青和她岳丈铁莲子柳兆鸿,竟已登门寻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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