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止眼睫微垂，不知为什么，总感觉今夜的姜晏很奇怪。
他应着：“嗯。”
她问：“你喜欢丞相府的那位姜晏？”
“……”
他沉默一瞬。翠桃说出她们二人的聊天内容时他就已经猜到姜晏喝酒的原因。
人都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不会有谁希望别人看向他的目光里是带着其他人的影子的。
姜晏这人，虽然是个庶女，却不认输。所以她的骄傲与自尊是如此的强烈，是如此的不容旁人轻易玷污。
他曾因为这件事情愧对姜晏。他需要姜晏的身份，也试图真正地放下心中执念。只是可惜，执念深入骨髓，饶是执念千里迢迢入梦劝告他放手，他也无法做到真正的释怀。
所以他注定给不了姜晏感情。
所以这是一场交易。
他承认，有时候对待姜晏是会有私心，因为她们二人的姓名是如此相像，就连弹的曲子都一样。有时候的小脾气，也像。
他很清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死不能复生，这世上惊才绝艳的相府嫡女已经远去，不会再回来。
他也清楚，将军府的姜晏仅仅只是姜晏，不是谁的影子，也不是谁的替身。
但总归结底，人克制不住情感。即使告诫一千遍一万遍，也还是忍不住流露。
所以，理应是他有错在先。
“嗯。”
良久，他低哑着嗓音，说着心底最深的秘密。
“我喜欢。”
喜欢相府嫡女姜晏。
我喜欢。
话音未落，就感觉得到怀里的人起伏不定的情绪。她的抽噎声忽然愈来愈大，像是积攒了许久许久的委屈突然之间一下子彻底的释放了出来。
“周行止……周，周行止。”
她抽抽搭搭着，话都快要说不清。
“姜晏，姜晏……喜欢紫色和玄色。姜晏喜欢吃红豆糕。姜晏会弹《追月》，弹得极好。姜晏六岁的时候，差点儿在宫里溺水。姜晏不喜欢猫，因为被猫抓过……”
她絮絮叨叨着，说了一连串的有关于姜晏的话。
每说一句，周行止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因为她所说的，有一些事情，是外人不知道的。
比如外人只知道相府姜晏不喜欢猫，却不晓得是为什么不喜欢。
不喜欢的理由其实大可以编造，但的确相府姜晏是因为被猫抓过之后才不喜欢猫的。
他会知道，是因为那时她在宫里找周倾棠玩时，他在偏殿无意听到的。
此时少女娇气，义愤填膺地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再养猫。
怀里的人又说了好一会儿，抱着他的手越收越紧。
“周行止。”
她哭的声音沙哑。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如果，如果我说，我是姜晏，不是将军府的那位姜晏，你会信我吗？”
她终于抬起头，一双眼哭得红肿，眼里赫然充斥着**裸的慌乱无措。
周行止蹩眉，“你别闹了……”
然而话未说完，就被她打断。
“我没闹。我很认真。我上次同你说你前世救了我一命是真的。我……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周行止，我没有道理要骗你。”
“你为了……为了救我，答应周倾棠以命换命，你用你的命，换了我的命。你以为，周倾棠能够让我活下来……但是其实是没有的。我……我到最后，还是死了。”
“你那日起兵入城，鸦青色的旗帜连着火光，在我的梦里，出现了一次又一次，像是要……撞破天光。”
“周行止，我真的，真的，没有骗你。”
“如果不是如此，我何苦在仙乐镇的时候找你道谢，又何必答应你荒唐的成婚？”
“周行止，我是姜晏，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有。”
她攥紧他的衣襟，咬着牙说得一字一顿，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她想起，想起今日翠桃说的话。
翠桃说：“姜丞相的女儿六岁的时候差点儿落水，侥幸被人救了起来。所有人都以为是七皇子救的，但其实根本不是。是南靖王爷救的。只是那时南靖王爷在宫中甚微，他救了人却害怕被人诬告，只能匆匆离开……这件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府里的姐姐晓得，也是偷听来的。”
翠桃又说：“南靖王爷其实是个很情深的人呢。南靖王爷很会画画，夫人您知道吗？只是可惜诶，南靖王爷画画的对象，从来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姜丞相的女儿姜晏。”
翠桃还说：“啊？怎么喜欢的？其实剧情挺俗套的。奴婢曾经听到过城主大人嘲笑南靖王爷就因为一根糖葫芦动了心，实在没骨气……奴婢想，大约是因为那一根糖葫芦吧。”
……
所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前世与她毫无交集却肯为她付出性命。
原是情根深中，心之所向，难以自禁。
姜晏突然想起来，她小的时候，的确是给过人一支糖葫芦的。
只是竟然不晓得一根糖葫芦竟会引来一段情深。
这一刻，只觉得，迷雾破散，那股热烈的喜欢骇得撞破了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