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晚并未察觉他异样的情绪。
男人掌心柔荑白皙细嫩,十指青葱。
这段时日与墨打交道,指缝间却并未沾染任何墨迹,一如既往的干燥洁净。
钟晚笑着抽回手:“你这话夸张了,我来熙洲历练,学习制墨技艺,又并非是过来劳心费力吃苦的。”
掌心的触感猛然抽离,赤影徒劳地握了握空气。
沉默几瞬,他只是扬起唇畔轻笑。
这时,外头明玥传话,是管事身边的小厮来了。
小厮恭敬地钟晚道:“钟姑娘,几日后,有几位供应商和文人书生过来品鉴珍品墨,管事的让您提前备好。”
钟晚点头应下了。
按现下安排,珍品墨“秋禾”的完工在未来几日内,如今倒是要稍微加进一些。
钟晚重新系上了制墨的围裙,笑着对赤影说:“你来的不是时候,我又得忙活了。”
赤影倒是不介意。
“姐姐只管忙自己的,我还没见过姐姐制墨呢,好奇得很。”
钟晚想说制墨时乌烟瘴气,恐会污了他衣衫,见赤影一脸热切,这才作罢。
带他进了里头的操作间,钟晚快速的熬制骨胶,烟熏火燎间,热气蒸得她脸蛋红润。
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依旧利落干脆。
赤影一时间有些愣怔,无法将眼前姑娘,将那个瓷娃娃般的钟家大少姐联系起来。
说到底,赤影对她的印象还保留在很久以前,自那以后,钟晚便野蛮生长,成了一个“铁娃娃”。
她溜猫逗狗,上天入地,是远近闻名的纨绔大小姐。
赤影不知这些,只当邵氏墨坊,将她硬生生磨砺成了另一个人。
眼前无端浮现,那日林素素找上门的情景。
女人一身华服,端的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只是骨子里的小家子气却隐藏不了。
赤影本无意与她牵扯,直到她提出把他送到钟晚身边。
那时,他已离开钟家多年,他以为自己不在乎,可最终还是答应了林素素。
恨吗?恨。
在意吗?仍旧在意……
林素素想利用他对钟家的恨意,对付钟晚。
可就连他也不知道,他是恨多一点,还是那无法诉说的情意更深一些。
“按我说的做,你就能彻底折断她的羽翼,让她一辈子与你双宿双栖。”
钟晚去了别处忙碌,无暇顾及他,眼前,是一口冒着白烟的锅。
袖口的指尖微动,仔细一看,便能瞧见他藏在掌心一味药。
只要将这药下进去,钟晚便功亏一篑。
往后,等待她的还有更多暗伤,一寸一寸地折断她羽翼,让她甘愿栖身在他怀里。
赤影狠狠地闭上眼,指尖在轻微颤抖。
“有客?”门口,一道懒散的嗓音传来。
赤影身形微僵,并未回头。
倒是钟晚看到梁逍,打趣道:“你可真闲呐,我这儿成了你遛弯的地儿。”
梁逍当做没听到她的话,看向赤影:“哟,这不是熙洲万万少女的梦赤影公子嘛。”
钟晚:“……”
这人怎么又阴阳怪气的。
还万万少女的梦,他从哪儿听来的?
回眸望去,见赤诚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她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怪异感:“赤影,不舒服吗?”
男人转身,朝她露出一抹笑。
冠玉般的面容,又因这几分笑意,霎时灰扑扑的墨坊也耀目生辉。
男人轻言温语,像是风过水波了无痕:“只是好奇这口锅的容量罢了。”
那是专门熬制骨胶的铁锅,两人合抱才行,寻常却是少见的。
钟晚闻言笑了笑。
并未注意到他转身时,手掌猛地攥紧,像在隐藏什么,倒是眼尖的梁逍眸光闪了一下。
日头偏斜,橘色的残阳从窗棂外投射进来,将屋内格局一分为二,一半光明,一半阴影。
大锅翻腾着热气,钟晚蒙着口巾,用大勺子搅拌着锅内的骨胶。
身旁,梁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看她忙得团团转是一种极大的乐趣。
而赤影想帮忙,但一个门外汉,钟晚也不敢请他动手,只能让他坐着喝茶。
于是乎,房间内,一人忙得像陀螺,另外两人闲云野鹤,割裂出一种诙谐的怪异感。
看着梁逍悠哉地喝茶,没有一点上前帮忙的意思,钟晚内心愤恨:他怎么可以这么闲啊!
好气!
“砰”一声,钟晚盖上锅盖,心里不平衡的她决定把这两人赶出去。
下一瞬,不知脚下踩到什么,她整个人朝前扑倒过去:“啊!”
眼看面门就要与地面亲密接触,她狠狠地闭上眼睛,然而意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