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阮覃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她将钱袋藏在身后,硬着头皮道:“是她自己倒霉。”
“原来如此。”梁逍垂眸嗤笑,摇着折扇离开,“不过我这人肚量小,见不得别人白捡好处。”
“?!”难道他都听到了?
“慢着。”阮覃不甘。
“哦?阮姑娘有话要说?”
“你想让我做什么?”她暗自咬牙。
“阮姑娘早说,我就不用打马虎眼了。”
梁逍微微正色,“你去找邵坊主,把前因后果告诉她,让她去找李锐放了钟晚。”
邵怀音是熙洲墨坊最大的坊主,一向与墨务府李长青等人来往密切,且此人精明归精明,对手底下的工人却极为照顾,
由她出面,李长青多少会顾忌她的脸面,也免去飞鹰卫亲自出手打草惊蛇。
“知道了。”阮覃攥紧掌心,“今夜的事,你会保密?”
梁逍微眯起眼睛,指尖轻叩击折扇。
阮覃恐怕只是拿钱办事,不知神秘人的真实目的和身份。
便道:“看你办的事再说。”
阮覃心中不满,却也无可奈何,那神秘男人一看便不好惹,若是事情败露,自己恐怕没好果子吃,不妨眼下先照梁逍的话做,再连夜与阿河逃离熙洲。
夜深了,几只秃鹫孤悬,啼叫声划破长夜。
钟晚想尽办法,守门的护卫仍是不准她们出去。
她闷闷不乐地趴在桌上,若是知道今日出门不利,定是不可能赴约的。
明日天一亮,最后一场比试便开始了。
难道她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明玥拿着杯子走过来:“小姐,喝点水吧。”
钟晚看着她发干的唇角,知道她把剩余的茶水都给自己了,
心里暗暗叹息一声,道:“你喝吧,我不渴。”
说着,做出一副犯困的样子。明玥便只好自己喝了。
眼皮一阵比一阵沉重,倒真的有些犯困了。
不知何时,她坠入了无边的梦境。
直到梦境地动山摇,原是她被明玥摇醒了。
“小姐,小姐,醒醒!”
钟晚睁眼,模模糊糊的视线里,房门大开着,门口站着两人在说话。
其中一位一袭红衣,隐约看出是邵怀音。
明玥喜上眉梢:“太好了,邵坊主来接我们回去了。”
邵怀音走进来,沉沉打量她一眼,利落道:“时候不早了,走吧。”
钟晚二话不说,起身跟她走了。
门口护卫低眉顺眼站着,再没阻拦她们。
李锐还准备了马车,堪称周到。
待坐上马车,渐渐驶离李锐的别苑,钟晚这才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轻轻落下。
现在时辰还在,最后一场比试还未开始,她来得及。
“阮覃都跟我说了,”邵怀音开口,“她原想害你无法参赛,却没想到阴差阳错,你落入了李锐手里。
此事我已同李锐说清楚,接下来你安心比试即可。至于阮覃那边——”
邵怀音眯起眼睛:“这般祸害,我便打发走了。”
钟晚心中感激:“多谢坊主。”若非邵怀音,自己恐怕无法参赛功亏一篑了……
邵怀音不语,不着痕迹的打量她,眼前人一颦一笑,竟是像极了那位故人……
一时,她心中恍然,眼神发愣。连钟晚也察觉到了,疑惑道:“坊主?”
邵怀音问:“你可认识一名叫竹清的男子?”
“竹清?”钟晚认真想了想,“不认识。坊主可是在寻人?”
邵怀音笑着摇头。
罢了,斯人已逝,她早就该明白。
马车一路颠簸,待停下来时已经到赛场附近,钟晚从车上下来,天边泛着鱼肚白。
她抵达比试现场时,约莫是最后一场定输赢,附近站满了围观的人。
钟晚深吸一口气,步入场内,“咚——”第一声铜锣鼓声刚好敲响。
阮覃被取消资格,加上钟晚,最后一场比试只有三人。
她打量着那两人,个个都身量修长头戴方巾,指节上有积年累月留下的墨汁。
钟晚回忆起前三场比试,这两人都手脚利索,速度极快,尤其是和制阶段,
墨胚做出来后,散发出一种香而不腻的气息,整体呈现深黑色,水平极高。
接下来的时辰她不敢走神,认真地投入到比赛中。
最后一场比试的重点便是脱模塑模,这其中除了制墨技艺外,还涉及到雕刻,换言之,到了最后一场,便是综合考量的比试。
钟晚之前听陈巧巧说过,很多制墨高手都败在最后一场,因为他们不懂雕刻。
或者说是半吊子。
而墨锭最终流通售卖,除了书写效果,更为重要的是外形外观。
漂亮讨喜的外观,售价更高,销售量也不错。
那么,她应该如何打磨自己的墨胚呢?
她朝台上李长青等人扫了一眼,心中很快便有了答案。
“叮……叮叮……”
突然,一阵悦耳的响声传来,围观者循声望去,只见钟晚袖子撸起在肘部,露出两截白皙小臂,
修长的十指如同蝴蝶翻飞般,拾起雕刻工具在木头上行云流水地移动着。
她的动作毫不迟疑,每一笔都极为利索、流畅,引得众人眼睛微微发直。
另外两名在雕刻的参赛者,也被她吸引,见到她的手法,顿时心中惊慌。
太流畅!
太熟练了!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制墨的同时,还精进于雕刻?
若是钟晚知晓他们的想法,定是要默默回一句:“……玩的时候精进的算吗。”
这得益于打小祖母和父亲母亲从不约束她,比如八岁那年,她同友人打赌要做一只木制小鸟,祖母便为她请了当地资历最丰厚、最有名望的木匠,她为了赢过友人,小小年纪起早贪黑,最后就连木匠也说:“姑娘是个好学心性,已经成才了。”
她知道这是客气话,但她确实学得还不错。
老工匠交给她的技艺,她一直留存在脑中,这次终于派上正式用场了。
屏风后,李长青半合眼睡在躺椅上。李顺悄声上前一步,挡住晌午的光,
阴影落下来,李长青好似察觉一般,徐徐睁开眼:“什么时辰了?”
“回干爹,刚过辰时。”
李长直起腰,李顺立刻要来软垫给他靠着。后者看了眼台下,目光定住:“她在做什么?”
李顺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钟晚的操作台上到处都是木屑,比旁边两人多了好几倍。“咚咚,咚咚咚”雕刻刀发出清脆的响声,钟晚单膝跪在地上,侧身雕刻墨模的另一处。木屑半覆盖着墨模,上头的图案李顺看不真切。
低下头,恭谨道:“儿子看到了半只鸟儿……别的倒是看不清。”
钟晚不知众人的打量,一心雕刻自己的墨模。等到晌午时分,锣鼓声响,她的墨模终于雕刻好了。
伸手拂去台面上的碎屑,春暖花开,一只含着铃铛的燕子穿梭在丛林中。
燕子一双黑豆似的双眼,刻画得极为栩栩如生,那铃铛也好似发出脆响。
整体格局令人眼前一亮,雕刻的刀工,横竖撇捺,刀刀分明,不错一丝一毫。
众人都看呆了,再去瞅旁边两人的,一副是驾鹤祥云图,一副是窗前佳人,也都刻画得入木三分,只是欠缺创意,毕竟这些花样的墨锭到处都是,
而且某些转弯处刀工还有些涩滞。
围观者自然看不出刀工的细微差别,这话是李长青说的,李顺连忙接话茬道:“干爹慧眼,那仙鹤的颈部羽翅以及佳人的眉眼,都是难点,可惜没突破。”
邵怀音缓缓走来,浅笑道:“公公可有定论了?”
李长青却摩挲着下巴,眸色深深地看着台下,好一会儿才说:“再看看。”
台下,钟晚制作好墨模后,便将墨胚放入,
需要沉淀压制一段时辰,才能脱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