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份名录交代樊千秋手中时,这几百人便也从事实上成了他的“亲信”。
因为丁充国在边塞九郡中在任最久,所以这些亲信不只在云中郡,而是散落在边塞九郡中。
樊千秋接过这担子后,为了降低泄露机密的风险,分发恤赋的事情仍由新任的九个塞候半,而不是由樊千秋直接去出面。
如此,往下的燧卒和长,虽能拿到钱,却並不知这钱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毕竟,上官给下官发一些私费,也是很常见的事。
只要旁人拿不到总帐,便很难追查到樊千秋头上,整个恤赋的分发体系都很成熟,从上到下,层层征缴,又层层下发,像极一个庞大的金字塔。
而樊千秋便是整个金字塔塔尖,九个塞候便是他的下一层,既是他得力的左右,也是黑手套。
除了这几个塞候之外,还有一些属官、书佐和算吏会参与其中,零零总总恐怕也有一百多人。
但是,他们要么是分散的个体,要么是樊千秋和丁充国的亲信,走漏机密的可能性其实不高。
当然,如何约束他们,樊千秋自然已有一套熟悉的手腕了。
左不过是“恩威並施”“晓之以利”“动之以理”“物理毁灭”—总而言之,虽然有风险,却仍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內。
毕竟,边塞远离长安,无人关注此处。
除了这两件事情之外,最后要做的便是编“爱书”。
往日,都是由司马迁和桑弘羊执笔编写,可此事太过紧要,樊千秋不敢完全向他们二人透露,所以是由他和丁充国亲自编写这爱书的:至於总督府的初审,已经走完过场了。
一个两千石的郡守,一个千石的游击將军,合力编写一份爱书,並非一件难事。
仅仅用了两个晚上,二人便写出了一份几乎“滴水不漏”的爱书,並且还安排了相应的人证。
总而言之,案情的脉络便是“丁充国等罪官胆大妄为、贪得无厌,不遵《货殖禁令》,与匈奴人交通货殖,罪大恶极”。
虽然简单,且有紕漏,但是亦能说的通。
大局,渐渐回到正轨。
元朔元年七月二十,总督府后宅的一间偏房里,樊千秋和丁充国二人对案而坐。
这几日依旧是阴天,只是未有狂风吹拂,所以比前几日更加闷热了一一那场没有下成的大雨把湿热积压在厚厚的云层里。
这间偏房非常逼仄,所以为了光亮一些,点了四盏灯,灯火不算亮,但是散发的热气仍將此间烘烤得格外地闷热、烘人。
樊千秋和丁充国这几日一样,又在此间坐了三个时辰,灯油都已经添了好几次。
樊千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將反覆读过几遍的爱书和口供放回到面前的案上。
“樊公,可还有什么紕漏”丁充国敲了敲案面问道。
“鄺典和曾告是此案关口,他们的证词並无紕漏,只怕他们到了长安,说出些別的,再引起怀疑。”樊千秋只担心此处。
“此事你不必担心,他们对恤赋之事知晓得不多,你又拿住了他们二人的亲眷,他们不敢胡说的。”丁充国未將此事放在心中。
“以亲眷威胁他人,终究有一些卑鄙。”樊千秋摇头。
“你好好善待他们,便也无伤大雅了。”丁充国释道,樊千秋点头,並未纠缠此事。
“樊公,桑弘羊是县官身边的近臣,他能靠得住吗”丁充国亦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你我之间的约定,我未与他多说,日后合適之时,再与之详谈吧,看他为人处事,应当能理解。”樊千秋並无十成的把握。
“他若是生了二心,樊公当有决断。”丁充国毫不避讳地直接提醒。
“本官明白。”樊千秋的心比先前硬了许多,没有丝毫迟疑地点头“好,若没有二心,那便是最好的。”丁充国亦没有完全放下心来,但仍然点了头。
他们二人看得清楚,天下所有的阴谋,都不能十全十美,只要做了,便有可能败露。
於是,这一老一少便都沉默了,视线转移到了案上那跳动的灯火上,思绪有些散乱。
良久,丁充国开口道:“林娘子的伤——如何了。”
“—”樊千秋答道,“可以下床了,並无大碍。”
“左修文,放过他吧”丁充国仿佛恳求似地说道。
“他还在总督府治伤,眼晴保不住了,但可以放他,安排他假死,日后入万永社,协助我处置恤赋之事。”樊千秋允诺道。
“樊公海量,如此一来,我便放心了,他跟我多年,能留下性命,亦是一件善事。”丁充国此言自然藏有另外的一番深意。
“其余一些紧要之人,我亦会安排他们远遁到別处,丁公且宽心。”樊千秋知晓对方的言下之意,主动地给出了一个承诺。
“”.—”丁充国默然,只是点了点头。
於是乎,二人又无言,再次將视线投向跳动的灯火。
“长安,有消息了”丁充国声音有些发乾地问道,眼神亦闪烁,与街巷中那些寻常老翁找巫人询问寿数的表情並无二致。
“”..—”樊千秋点头,略带歉意地说,“五日之前,我的奏书入了未央宫,县官在朝堂上勃然大怒,下詔让我彻查此案。”
“樊公消息倒是灵通。”丁充国笑道,眉眼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樊千秋想了想,將飞鸽传书之法告诉了他,丁充国先是有些惊讶,隨后又淡然地点了点头。
“县官如何骂我等的。”丁充国继续笑著问道。
“贪財成性、见钱眼开、不知死活,当判刑!还有———”樊千秋笑了笑,又接著说道,“骂尔等拉出来的屎都是方的。”
“哈哈哈,县官博闻强识,连边塞的这俗语都晓得。”丁充国放声大笑道,但渐渐又冷静了下来,愁容慢慢地爬上眉眼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