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响,樊千秋的手重重地拍在案上,而后狼狠地抓起了案上的那张舆图,仿佛要將其揪烂,但最终他还是停手了。
这两个多月来,禁绝汉匈货殖之事推行得极顺利:关市关停了,入塞的匈奴人绝了,贩私行商也少了一一至少抓到的人少了。
最初的那个月,樊千秋每十日便要勾二三十行商,这贩私行商要么是李敢他们捕的,要么是各处城障关隘捕的,总之都有罪。
连杀了两个月,那些最唯利是图的行商都死了,其余行商也都怕了。所以到了今日,送来勾决的贩私行商只有区区七人而已。
而且,再往后,能抓到的贩私行商定然会更少。“禁绝汉匈货殖”的目標,眼看著不到三个月便能成事,樊千秋难免会自得。
可是,司马迁带来的这消息,却如一瓢子冷水,径直浇在了樊千秋的头上,让他心寒。不,这不是冷水,而是一瓢带冰的水。
他在阴山南麓杀了那么多人,阴山北麓的匈奴人却还能得到盐铁,那这些人岂不是白杀了
刘彻特许樊千秋可便宜行事,甚至还补了一道詔书让他可以不经廷尉审定,直接给贩私的行商裁定死刑,对他是无比的信任。
然而,樊千秋不是毫无压力。
简丰等人刚刚给他飞鸽传书,长安有一些风传,说他樊千秋在边塞大肆捕杀“良民”,实属於酷吏行径,已闹得人心惶惶了。
传播这些“风言风语”的人,自然是被樊千秋断了財路的那些人,为首的那几个想来正是竇、
灌、董、凯。
这些人不仅说他“杀”乱了边塞的人心,还说他“杀”坏皇帝征討匈奴的大计。
如今,刘彻对他自然极信任,所以这风言风语终究只是风言风语。
可是,三人成虎的事太多了,谁知这股风再吹几日,会不会成真
到了那时,自己远离长安城,百口莫辩,搞不好要被处死在边塞。
“禁绝汉匈货殖”的事情办得顺利的话,那所有的事都无伤大雅;“禁绝汉匈汉匈”的事情办得不顺利,那所有的事都是杀机。
毕竟,他日日都在边塞捕人、拿人、杀人,但匈奴人却毫髮无伤,放到何处去说,都说不过去!
“这匈奴人说的可是真话”樊千秋並未下结论,只是再次问道。
“下官连续问了他好几日,所招的供词毫无差池,想来是真的。”司马迁答道。
“司马迁,你怎么看此事”樊千秋问道。
“这几千里汉塞,定还有缝隙。”司马迁斩钉截铁地说道。
“何止是缝隙啊,依我看,是有一个天大的缺口,这缺口比长安的灞城门还宽!”樊千秋冷笑了两声,才鬆开了手中的舆图。
“使君,那这缺口,究竟是何人挖的呢”司马迁问道。
“何人挖的,本官还不知,但绝对不是行商挖的。”樊千秋虽然口上说不知道,心中却有了怀疑对象。
在这刀光剑影的大漠之上,还能搞到大量的盐铁,並且悄无声息地运到汉塞外的“势力”,並不多了。
只能是某些不要命的汉军!
军队不能经商,诚不欺我。
此话不仅放在后世说得通,放在现在的大汉,也说得通!
“使君,下官现在便回去,將此事查清楚。”司马迁道。
“不,本官与你一起去。”樊千秋一下便从榻上站起来。
“使君,塞外太过凶险了,你亲自奔赴险地,未免”司马迁立刻便开口劝阻。
“若不能亲眼所见,恐怕还会有疏漏,这一来一回之间,又要耗费不少日子,小半年都快过去了,不能拖了。”樊千秋道。
“可是.”
司马迁还想劝,却被樊千秋抬手拦住了话头。
“霍去病那小儿都能出塞,本官又有何惧呢,死在塞外,倒也算是马革裹尸了。”樊千秋轻鬆地笑道。
“.....”
司马迁没有再劝,他本就不是一个“愚忠”之人,当然知道这是弄清事情来龙去脉的好法子。
“但是,总督城和云中城定有那些人的眼线,不能让他们知晓本官去了杀虎燧。”樊千秋思索片刻道。
“可是,只有下官与使君,恐怕力有未逮。”司马迁是与霍去病孤身前往杀虎燧的,並未带更多的人。
“你我肯定不够,说不定要与匈奴人廝杀。”樊千秋沉思片刻说道。
“那叫上卫缉盗”司马迁试探地问。
“他——.得留下当疑兵。”樊千秋道。
“那.”司马迁一时想不起旁人了。
“去找淳于赘,他手下有得力的家奴,让他派二十人与你我同去。”樊千秋说道。
“甚妙!”司马迁喜上眉梢,忙答道。这二十人还不够,樊千秋其实已经想好了另一支人马,
只是暂时还未言明。
“去找桑都丞,让他提前开好符传。”樊千秋又极细致地嘱託道。
“诺!”樊千秋答完之后,立刻便出门去办事了,没有任何拖延,举止非常干练。
“...”樊千秋看著对方快步远去,不禁摇头笑了笑,也不知道这样的司马迁还能不能写出《
史记》这一家之言。
但是,如今还不是担心“身后名”的时候,他还得在府中將“疑兵”提前布置好。
他来到门口,叫来了守在远处的一个小奴,
“你去將林娘子叫来见本官,便说本官有要事与她商议。”樊千秋正色道。
“诺!”这小奴名叫樊青痣,是林静姝买来的小奴之一,十二三岁,专门留在前衙向后宅传信用的,平日很机灵。
樊青痣离开不久,得到消息的林静姝便款款来到了正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