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潮气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乌云从天际的尽头缓缓推来,不过转瞬之间,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敲打在小镇的青石板路上,溅起一团团细碎的水花。
清明刚过,这场迟来的春雨却带着夏日的暴烈,一连数日,不见停歇。
终于,在第三个深夜,一声沉闷的巨响混杂在雷鸣雨声中,从老城区外传来。
那座承载了几代人记忆的石板桥,终究没能扛过暴涨溪水的愤怒冲刷,中间的桥墩轰然垮塌,浊浪翻滚的溪水彻底隔绝了老城与外界的陆路联系。
天亮时,雨势稍歇。
消息像插上了翅膀,飞速传遍了小镇的每个角落。
然而,菜市场的早市却透着一股奇异的平静,讨价还价声依旧此起彼伏,仿佛断掉的不是桥,只是谁家丢了一只鸡。
只有卖豆腐的老李,在支好摊子后,默默从三轮车下摸出一盏老式煤油灯。
他擦干手,仔细地点燃,然后走到断桥边,将灯挂在被水流冲得歪斜的木桩上。
昏黄的灯光在晨雾中一闪一灭,节奏分明,不多不少,正是三短,三长,三短。
几个正在溪边打太极的老人看到那灯光,动作不约而同地一顿,随即相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不声不响地各自回家。
没过多久,他们便带着粗绳和从自家拆下的浮木板,重新聚集在桥头,一声不吭地开始搭建临时便道。
楚牧之搀着陈阿婆从社区诊所复查回来时,桥边已经聚起了七八个人。
有刚放学、背着书包路过的初中生,有蹬着三轮车收废品的大叔,甚至还有一个抱着婴儿、满脸焦急的年轻母亲。
他们没人阻止,却像是遵循着某种无形的指令,自然而然地分工协作。
学生们用带来的绳子加固木桩,收废品的大叔贡献出他车上最结实的几根旧竹竿作为扶手,那位年轻母亲则将孩子托付给旁边的人,自己跑回家拿来了好几卷宽胶带,用来缠绕固定接缝处。
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小女孩最为显眼,她蹲在湿漉漉的地上,用一截粉笔在刚刚铺好的木板上画出清晰的通行路线图,哪里最稳,哪里需要快走,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在路线的末尾,她用力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踩这里,不会滑。”
楚牧之站在人群之后,黑色的雨伞安静地撑着,将风雨隔绝在外。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当看到一个临时竖起的路标因为不够高而不够醒目时,他才缓缓抬手,将自己那把老式雨伞伞柄上的铜质戒形挂扣轻轻摘下。
那铜戒有些年头了,摩挲得光滑温润。
他走上前,趁着没人注意,将铜戒精准地别在了临时路标的最高处。
晨光熹微,那一点黄铜反射着微弱的光,在阴沉的天色里,成了一个最稳定而清晰的信标。
夜里,雨势再起,水位持续上涨。
供电局的紧急通知在社区群里弹出:低洼区随时可能停电。
楚牧之刚起身关好窗户,阻挡灌入的冷风,一阵细微的敲击声便穿透雨幕,钻入他的耳朵。
笃,笃,笃……
声音来自屋外,像是铁皮雨槽汇集的雨水,滴落在某个金属容器上。
但那节奏绝非自然形成,清清楚楚,是“SOS”的信号。
他心头一凛,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走进厨房,翻出那只被母亲淘汰多年的老旧铝锅。
他推开窗,将铝锅倒扣在窗外,凭借着对自家屋檐结构的精确记忆,调整好角度,让下一滴汇聚而来的雨水,能够精准地落入锅底中心。
叮——叮叮——叮——
清脆的金属回应声响起,节奏急促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