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跟现在一样的冬天,两个孩子都已经三岁,顽劣得让人头疼……朕听到消息的时候赶到水边……当时湖水早已结冰,却不知为什么那么厚的冰层,偏偏就会裂开,掉下去的那个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现在想起来还像是刚刚发生过的,他浑身都冻成了紫色,嘴巴紧紧闭着,用力掰都掰不开……”惨痛的往事说起来,仍然刻骨寒冷,饶是皇帝铁石心肠,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打了一个寒战。
璇玑却在追问:“死了的是谁?”
皇帝苦笑摇头:“谁都说不清到底是哪个孩子。”
“怎么可能?!”璇玑惊讶地提高声音,“就算别人不知道,当妈的怎么会不知道?”
“圣虞皇后和……和楼兰都说活下来的是自己的孩子。”
璇玑立即就明白了。不管活下来的是谁,都是皇帝的长子,储君的不二人选。两个孩子都在的时候,自然是皇后的嫡子立储,但如果只剩下一个的话,母以子贵,两个女人的未来,很可能就全牵在这一个孩子的身上。只是这样的事情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
两个妇人争孩子这样的事情民间倒是出过不少,野史俾闻中也有过类似的故事,最终的解决方法是主判之人以伤害孩子为饵,真正的母亲会不舍孩子受苦而主动放弃。只是在益阳身上却不能这么做,毕竟是皇帝的独子,谁也不敢伤害他分毫,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了。“难道不能问孩子自己吗?”
皇帝点头:“最后就是让他自己来答。宫里的规矩,两个孩子都把皇后唤作母后,把楼兰唤作孃孃,又是乳母带大的,他自己也分不清谁是亲生母亲。”
璇玑一想就知道了:“那就是靠名字来分别了。”
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就是看看孩子对益阳和武阳哪个名字有回应。
“结果呢?”璇玑问,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果然,皇帝冷笑了一声,说出答案:“武阳。”
于是,华国夫人就成了皇长子的生母,未来皇帝的母亲。而失去了儿子的圣虞皇后,也就失去了未来。但是……璇玑瞥见皇帝冷冽的笑意,心头一冷,脱口而出:“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为了安慰皇后,朕把那孩子的名字改成益阳,但圣虞皇后自此一病不起,拖了两年终于到了弥留之际。那日益阳来探望皇后,脱口叫皇后孃孃……”
民间的孩子都把母亲叫做孃孃,天家却碍于规矩要对皇后以母后相称。也许是益阳长大了,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也许是因为生离死别的气氛感染,那孩子脱口而出一句孃孃,却让当年的悬案有了转机。
“原来当日两个孩子一起养时,楼兰便私下里将两个孩子混叫。皇后并不长于带孩子,楼兰又是她身边用惯的人,便全部交给楼兰打理,谁都没想到她竟然做了这样的手脚。”
璇玑身上阵阵发凉,这竟然像是处心积虑就为了有朝一日会打这场官司而准备的。那么另一个问题就凸显了出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帝看着她冷笑,笑得璇玑悚然而惊,脱口问出了更不堪的隐情:“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圣虞皇后薨逝后,朕让那贱人为她殉葬。”这不是答案的答案已经说明了一切。
一场惊天动地的阴谋,三条人命,最后只有那个分不清母亲是谁的孩子活了下来。璇玑定了定神,不敢再问下去,字斟句酌地安抚皇帝:“至少,圣虞皇后的血脉没有被人抢走。”
皇帝却紧紧握住了拳:“那个畜生!当初应了武阳,害死圣虞皇后,之后又因一句孃孃害死了楼兰,而且真正的武阳到底怎么死的,他永远也脱不了干系。每个人都因为他而死,他却活着!”他说这话时,怒火由衷而起,全然忘了手里还握着璇玑,待回过神来再去看的时候,她已经疼得满头冷汗,眼泪横流。
“陛下既然如此恨他,何不干脆将他赐死了事。毕竟大散关一败,送他一死也合乎情理。”
皇帝诧异地瞧了她一眼,“你倒是铁石心肠啊。他毕竟与你有半年夫妻情分,你竟然比我还狠。”
璇玑垂下眼皮,声音里不带丝毫情绪:“我也有私心。他在一日,璇玑身上背负的罪孽就在一日……”
皇帝握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掰过来细细打量,冷笑:“你以为他不在了,罪孽就不在了么?傻瓜啊,你白生了一副聪明面孔,却蠢得出奇!他在一日,为你销一日罪,他不在了,你身上的罪便重十倍,二十倍。”
璇玑飞快地抬眼瞟了皇帝一眼,面色中似乎有一丝惶恐,语气却仍然平静:“陛下恨他害死了武阳,先皇后和华国夫人,这么多年父子不和,可以出手夺他的妻,可以下令将他送入虎口,却不许璇玑为陛下出一个一了百了的主意吗?”
“朕还轮不到你来当狗头军师!”皇帝冷笑了一下,怒气轻易被煽动,他勃然而起就要离开,刚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甩手将一样东西扔到璇玑怀中:“这是他给你的。你原来的生日就是今天吧?”
璇玑等皇帝走得听不见动静了,才低头去看怀里那样东西。是一支玉雕的孔雀簪,雀屏上染着七彩炫目的颜色,和他们初遇那一日,她头上戴着的粗陋黄铜发钗十分类似,显然是照着那个打造的。
璇玑将这支玉簪高高举起来。日光下,和田美玉滑如凝脂,透着暖暖的气息。她看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将玉簪收进了首饰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