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时节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把贫困县连绵的黄土坡染成了深褐色。沈星晚站在一片荒草地上,脚下的泥土沾湿了她的米色帆布鞋,裤脚溅上了点点泥星。远处的土坯房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屋檐下挂着的玉米棒子干瘪瘦小,像这片土地上人们的日子一样,透着挥之不去的贫瘠。她穿着件靛蓝色的棉布外套,是厂里女工用边角料拼做的,袖口绣着细小的麦穗纹,那是她特意要求的,盼着这片土地能有好收成。
“沈厂长,这地方条件是差了点,但咱们县有手巧的妇女啊!”陪同考察的王县长搓着冻红的手,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领口别着枚褪色的钢笔,语气里满是期盼,“您要是能在这儿建分厂,既能解决就业,又能盘活咱们的刺绣手艺,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就是……就是这路不好走,水电也不太稳。”
沈星晚弯腰抓起一把泥土,湿润的黄土在指尖簌簌滑落。她想起上次来考察时,看到妇女们守着祖传的刺绣手艺却赚不到钱,只能靠天吃饭;想起助学基金资助的女孩们说“想让妈妈不用再去山上挖药材”。“条件差不怕,咱们可以慢慢改善。”她直起身,眼神坚定,“王县长,这分厂我们建!但我有个条件,要建在离村寨近的地方,让姐妹们能就近上班,既能赚钱又能照顾家。”
消息传回总厂,董事会又起了波澜。李总把贫困县的资料扔在桌上,金表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沈星晚你是不是扶贫上瘾了?在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建厂,光是修路架电线就得投多少钱?工人技能跟不上,原料运不进去,到时候赔了本谁负责?”
“我负责。”沈星晚的声音平静却有力,她翻开带来的调研报告,上面贴着村民刺绣的样品和收入统计,“这里的妇女有刺绣基础,只是没经过系统培训;原料可以用咱们的再生面料,成本低还环保;至于基础设施,县政府已经承诺补贴一半,我们投的钱两年就能通过节省的人力成本赚回来。更重要的是,这是在响应乡村振兴的号召,企业本该有这份责任。”
陆战锋坐在她身边,军绿色的工装裤上还沾着车间的棉絮,他刚从越南分厂回来,晒黑的脸上带着疲惫却眼神明亮:“我去看过现场,虽然条件艰苦,但姐妹们的眼神骗不了人,她们想靠自己的双手赚钱。咱们建分厂不仅是投产,更是带着技术和模式去,让她们既能保住手艺,又能跟上时代。”他拿出一份成本核算表,“我算了,采用‘计件工资+技能培训’的模式,既能提高效率,又能保证质量,风险可控。”
沈星晚转头看他,陆战锋的眼底布满红血丝,却在她看过来时露出了安心的笑容。这些天他跑前跑后,联系施工队、考察原料运输路线,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她伸手覆在他放在桌上的手,他的掌心粗糙却温暖,带着让她踏实的力量:“谢谢你,战锋。”陆战锋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腹,不用多说,彼此都懂这份默契。
分厂的建设比想象中更艰难。开工第一天,就有村民拿着锄头拦在工地前。为首的老村长拄着枣木拐杖,皱纹里积着风霜,浑浊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这地是咱们村的保命田,建了厂子,牛羊往哪放?庄稼往哪种?你们城里老板就是来骗地的!”身后的村民跟着起哄,妇女们抱着孩子远远观望,眼神里满是疑虑。
沈星晚没有动怒,她让施工队暂停作业,走到老村长面前,弯腰给他鞠了一躬:“村长爷爷,我们不是来骗地的。您看,”她指着规划图上的生活区,“我们留了一半的土地建晾晒场和农具存放处,不耽误大家种庄稼。建厂后,优先招咱们村的人上班,计件工资,多劳多得,绣娘一个月能赚三千多,比种十亩地还多。”她从包里拿出王师傅绣的凤凰手帕,“咱们村的刺绣这么好,不该烂在山沟里,要让外面的人知道,卖上好价钱。”
老村长盯着手帕上栩栩如生的凤凰,拐杖在地上戳了戳,语气缓和了些:“真能赚那么多?不会是先哄我们签字,后头发不了工资吧?”旁边的妇女们也窃窃私语:“要是能在家门口赚钱,谁愿意让男人出去打工啊。”“就怕学不会新技术,到时候还是赚不到钱。”
“我保证,第一个月工资我亲自发,少一分钱您找我。”沈星晚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培训计划,“我们请总厂的王师傅来教技术,从最简单的平针绣开始,包教包会。今天就可以报名,明天就开班培训,培训期间也给补助。”陆战锋在一旁补充:“我已经让人把第一批面料和绣绷运来了,就在村口的旧仓库,大家现在就能去看看。”
老村长看着沈星晚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远处眼巴巴望着的妇女们,最终叹了口气:“行,我就信你这女娃娃一次!要是敢骗我们,我这把老骨头跟你没完!”
接下来的日子,沈星晚和陆战锋几乎泡在了分厂。她带着王师傅和技术骨干,手把手教妇女们刺绣新技术。妇女们大多没读过多少书,对针脚密度、面料特性这些术语一窍不通,沈星晚就用最通俗的话讲:“大家看,这针脚要像咱们纳鞋底一样匀,一针是一针,这样绣出来的花才结实,洗多少次都不掉。”她跪在地上,和妇女们一起趴在木板上练习,棉布外套沾满了线头和泥土也不在意。
陆战锋则忙着解决基础设施问题。他带着工人修公路、架电线,亲自盯着自来水管道铺设,军绿色的夹克被晒得褪了色,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有次暴雨冲垮了临时搭建的原料仓库,他带头跳进齐腰深的水里抢救面料,等把最后一卷再生面料搬到安全地方,他冻得嘴唇发紫,发起了高烧,却还是坚持第二天去工地。
“你不要命了?”沈星晚在临时宿舍里给他擦身降温,看着他胳膊上被碎石划破的伤口,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修路架线有工人呢,你非要自己上?”
陆战锋抓住她的手,掌心滚烫,声音却带着笑意:“我不上谁上?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儿硬扛。再说,看着路一点点修通,电灯亮起来,姐妹们能安安稳稳上班,值了。”他拉过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看,这地方的星星多亮,比城里好看多了。等分厂投产了,咱们就在这儿种点玉米,尝尝咱自己种的粮食。”
沈星晚的心像被温水泡过一样,又酸又暖。她知道,陆战锋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支持她的决定,为了让这片土地真的能变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