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冬训与暗流(1 / 2)

三日后清晨,张默的商队出现在村口老槐树下。

六辆牛车只装着半车盐巴,却多了个穿青布长衫的老者。

他背着手站在学堂门口,看着墙上“汉“字标语,突然弯腰捡起片带墨的废纸——上面是阿桃写的歪扭大字,捺笔拖得比扁担还长。

“这字有风骨。“

老者捻着胡须笑,袖口露出半截《论语》竹简:“比洛阳太学的娃娃们多股野劲。“

“这位是孔颖达先生!”

张默扯着马缰介绍,老秀才的方巾边角磨出了毛边:“原是洛阳太学博士,永嘉之乱时带着经书逃出来的。”

孔先生拱手时,袖中掉出卷残破的《诗经》,桑明川弯腰去捡,指腹触到书页间夹的干枯兰草。

“听闻先生在陈留办学。“

孔先生扶正歪斜的方巾:“特来相助整理典籍——我那辆车上,还有半部《说文解字》。“

孔先生拱手时长衫下摆扫过门槛的草屑,虽须发半白,眼神却亮如晨星:“桑先生兴农桑、办教化,实乃乱世明灯。“

他突然转身掀开牛车油布,露出二十多个书箱,最上面摆着个青铜灯台:“这是太学旧物,夜间校书正好用。“

桑明川摸着冰凉的灯台,突然发现底座刻着“光和三年造“。

孔先生见状补充:“董卓焚洛阳时,我从火堆里抢出来的。“

桑明川连忙还礼,粗布袖口蹭到孔先生的丝绸衣襟:“不过是让弟兄们吃饱穿暖,孩子们认几个字罢了。“

他突然指向场院,阿木正领着孩子们用谷粒拼字,歪歪扭扭的“汉“字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先生看.......“桑明川声音发颤:“那些谷粒,每颗都带着铁味——是用慕容恪盔甲熔的犁头种出来的。“

“此言差矣。”

孔先生摇头时,方巾流苏扫过书箱上的铜锁:“民以食为天,士以文为脉。”

他打开个樟木箱,里面整齐码着《尚书》《礼记》,防虫的花椒粒散着清香:“这些经卷可教孩子们'民为邦本'的道理。”

突然传来阿桃的惊呼,众人转头——小姑娘正把孔先生的兰草插进陶罐,花瓣上还沾着谷糠:“先生您看!兰草配稻花,像不像学堂的字和铁匠铺的火?“

深夜时分,桑明川坐在昏黄的油灯下,案头那本孔先生带来的《史记》已被翻阅得边角卷起。

忽然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八个烫金大字像烙铁般刺入眼帘,他猛地攥紧竹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抬头望向窗外,铁匠铺的灯火在暮色中摇曳如豆,赵勇抡锤的身影在窗纸上投出晃动的剪影,“叮当、叮当“的锤击声混着风箱喘息,像极了当年廉台战场上的战鼓余韵。

“又在看霍去病传?“

陈默端着青瓷碗进来,碗沿摆着颗油亮的腌梅子,陶碗边缘还沾着新酿米酒的琥珀色痕迹:“孔先生刚从驿馆回来,说前秦苻坚派王猛收复洛阳时,慕容恪的重甲骑兵被拖在金墉城——那可是三万鲜卑铁骑啊!”

他将梅子往桑明川面前推了推,枯瘦的手指上还沾着修订《农桑要术》的墨渍。

桑明川接过粥碗时指尖微颤,梅子的酸冽混着新米的醇香在舌尖炸开。

“苻坚是个狠角色,王猛更懂'吏治如锻铁'的道理。”

他用筷子蘸粥在案上画出关中地形图:“前秦扼住崤函通道,前燕就不敢轻举妄动。咱们得趁这空档把占城稻推广到济阳,再让赵勇带着铁匠们赶制三十张曲辕犁——等粮仓堆到顶,就用新谷跟柔然换战马!”

说到激动处,他一掌拍在案上,震得油灯火星四溅。

陈默盯着那碗粥画出的山河图,突然从袖中抽出卷麻纸:“孔先生说明日辰时开课,讲《春秋》'尊王攘夷'。”

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备课笔记,“华夷之辨“四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旁边还批注着“以文化之,而非以武拒之“的小字。

“让阿木带着孩子们去听!”桑明川突然起身,腰间悬挂的青铜剑鞘撞在案角叮当作响。

“告诉他们,冉闵天王的杀胡令是血,张老丈的稻种是根,这堂课要让娃娃们知道——咱们的血脉里,既要有刀锋的锐,更要有稻穗的韧!”

他大步走到窗前,月光正照在铁匠铺新挂的铁犁上,犁铧反射的银光刺得人眼睛发疼。

秋收后的集市像被打翻的百宝箱。

兴汉寨的腊肉挂成肉林,油珠顺着松枝滴落;陈留县的新米堆成小山,二柱正用斗斛给邻县商贩量谷,木斛相撞发出“咚咚“闷响;济阳药农李老汉的摊位前,当归、黄芪码得整整齐齐,他孙女正用炭笔在麻纸上写“草药换盐“的招牌。

赵勇背着新锻的环首刀巡逻,刀鞘缠着学堂女生阿桃织的红布条,那布条上还绣着歪歪扭扭的“汉“字。

集市口老槐树底下,张老丈的狼毫笔在麻纸上飞舞。

“给俺婆娘写,就说新稻种一亩打六石三!”

满脸风霜的汉子把粗瓷碗往桌上一墩,碗里的米酒晃出涟漪:“再告诉狗蛋,学堂的《仓颉篇》要好好背,明年开春俺带他来见桑先生!”

张老丈写到“仓廪实“三个字时,老花镜滑到鼻尖,阿木眼疾手快地扶住镜框,露出腕上那串用铜钱串的算珠。

桑明川站在城头箭垛后,看着集市上攒动的人头:穿粗布短打的农夫正用新谷换镰刀,戴方巾的书生在书摊前翻阅《史记》,连西域来的胡商也学着用筷子夹起油饼。

他忽然注意到铁匠铺方向飘来的青烟,那烟柱笔直如剑,与学堂屋顶升起的炊烟在半空交织成“人“字形。

孔先生不知何时已立在身旁,手中《春秋》竹简用红绳捆扎,竹片上还沾着晨露。

“文景之时仓廪丰实,却少了这份筋骨。”

他指着城墙砖缝里钻出的野草:“先生看这破壁而生的藜藿,可比温室里的兰草更有生气?”

风掀起他洗得发白的儒衫,露出里面打满补丁的棉絮。

桑明川伸手抚过城砖上的刀痕——那是去年鲜卑游骑留下的印记。

“文景有和亲之辱,咱们有廉台之痛。”

他望着远处试验田翻涌的绿浪,冬小麦幼苗正破土而出:“赵勇的铁犁能翻三尺土,孔先生的书能扎三寸根,这才是真正的'文武之道'。”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女墙上,竟像极了《汉书》里“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插画。

孔先生突然将竹简高举过顶,苍劲的声音惊飞了檐下燕子:“老朽愿以残躯为炬,照亮这些娃娃的路!”

他深深作揖时,藏在袖中的《孝经》掉落在地,书页间露出夹着的半片铜镜——镜面映着城头飘扬的“汉“字大旗,旗角正扫过桑明川紧握剑柄的手。

桑明川弯腰拾书时,指尖触到冰凉的城砖,突然想起那个雪夜——当时他躲在地窖啃冻麦种,听见鲜卑骑兵用马蹄踏碎汉人颅骨的脆响。

而今阳光晒得甲胄发烫,集市喧闹声里,卖糖画的老汉正用铜勺在青石板上浇铸“张骞通西域“的图案,围观孩童的欢呼震落了檐角铜铃。

铁匠铺的锤声突然变得急促,赵勇赤着上身吆喝号子:“一锤定乾坤!二锤安天下!”

火星溅在他耳后那道蜈蚣似的疤痕上,旧伤在热气中微微发红。

远处试验田,桑明川亲手播撒的冬小麦已冒出寸许绿芽,晨露在叶尖凝成珍珠,被风吹得滚落在黑土地里。

桑明川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新麦的清甜、铁水的腥香,还有孔先生刚研的松烟墨味。

他突然想起阿桃问过:“桑大哥,咱们能打赢慕容恪吗?”

当时他指着试验田说:“等这些麦子抽穗时,答案就藏在每粒谷子里。”

此刻他摸着腰间佩剑,剑穗上还系着当年从冉闵战旗撕下的红布。

他拾级而下时,听见学堂方向传来童声齐读:“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阿木的尖嗓子格外突出,混着孔先生苍老的领读声。

桑明川突然加快脚步,青铜剑鞘撞在石阶上,惊起墙根处一群衔泥筑巢的燕子——那些黑色精灵掠过集市,翅膀扫落了张老丈案上的家书,墨迹未干的“国泰民安“四个字在风中微微颤动。

当第一场雪悄然降落之时,陈留县的练兵场瞬间变得热闹非凡起来。

桑明川将来自三地的护卫队整合起来,组建了一个全新的队伍,起名为“兴汉营”。

在这个新成立的队伍里,石敢被任命为校尉,而赵勇则担任了郎将这一重要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