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惊闻兄长溘然长逝,悲恸难抑,即遣近侍太监携香帛薄仪赶赴安国公府,代行吊唁之礼。未几复闻,府中诸老爷竟因争执斗殴,误伤贤亲王,太皇太后怒不可遏,速令近侍太监彻查原由,当即传谕申斥。又遣数十名太医奔赴王府诊视。
大老爷韩明履老远瞧见常奉太皇太后之命来府传旨送赏的夏公公,心头骤紧,不敢有半分轻慢。待听罢申斥之词,他胸中委屈翻涌,待公公问起斗殴始末,便再也按捺不住,涕泪涟涟地诉起其中缘由。
府中四位弟弟素来不听他约束,老二年届五十,新近喜得一对龙凤胎,不日便要满月,一心想着筹措银两操办酒席。
先前安国公在世时,曾与他提及,愿支二百两银子,给孩儿买些玩物,再为姨娘添件首饰,也算全了她为安国公府开枝散叶的功劳。
谁知安国公突然仙逝,如今公中账上仅存的一万两,只得尽数用在安国公的丧仪上,实在无银可挪。
安国公府的中馈一向由大夫人执掌,老二既拿不到银子,便与大老爷争执不休。老三、老四、老五闻讯赶来,生怕老二撒泼缠闹多得好处,个个袖手旁观,只盯着二人僵持。
大老爷被缠得没法,只得松口:再过一月,瑶光阁的分红便要到账,届时多给二老爷二百两便是。这话一出,老三、老四、老五顿时不依,纷纷诉说自家难处。
大老爷见状怒起,厉声道:“我乃安国公府长子,如今父亲已逝,我便是未来的安国公,谁敢不从,便即刻搬出府去!”
这话如捅破了马蜂窝,二、三、四、五房竟一同调转矛头攻讦大房。
二老爷双目赤红,指着嫡长兄的鼻子,冷笑道:“大哥这话未免说的太早了些!父亲灵前,你倒摆起长兄架子来——可你膝下唯有四女,连半个带把的儿子都没有,也不怕断了安国公府的香火!这爵位传承,凭什么落到你这无后之人头上?”
说罢,他猛地一脚踹翻身侧矮凳,凳脚撞地发出“哐当”巨响。锦袍下摆扫过地上积落的香灰,扬起细尘纷飞,语气愈发凌厉逼人:“论子嗣,我膝下三子三女,枝繁叶茂;论才干,我亦是工部挂名员外郎,是有官职在身的。这国公之位,凭什么就该归你?”
旁侧三老爷见状,忙不迭上前附和,一双眸子贪婪地黏在灵堂匾额之上,语气急切:“二哥所言极是!长兄无后,爵位本就该择贤而立。依我看,二哥德才兼备,最合该继承爵位,总好过让大哥将国公府的基业,败在一群丫头片子手里!”
四房、五房见状,也纷纷攘臂上前,各执一词地夸耀自家子嗣聪慧、才干卓绝,非要争个高低短长。
原本庄严肃穆的灵堂,顷刻间沦为争权夺利的戏台。哭丧棒被掷得满地狼藉,孝帕纷飞如乱蝶,先父的灵位在人声鼎沸中摇摇欲坠,几欲倾颓。守灵的仆妇都吓得缩在角落,不敢出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指责大房掌家多年,定是暗中贪墨了不少公中银钱,又说安国公在世时最疼惜大房,如今国公新丧,正该大房出头尽孝,怎反倒吝啬至此。
大夫人听得这些诛心之言,哭得比谁都委屈,哽咽着辩解,这些年执掌中馈,全靠贴补自家嫁妆才撑持住府中用度,不然府里早已寅吃卯粮,连温饱都难维系。可那四房哪里肯信,只当她是狡辩,一时之间,灵堂内外吵嚷不休,推搡拉扯竟至大打出手。
安国公灵柩尚在堂中,子孙却在此刻争闹不休,实在不成体统。此事若传扬出去,安国公府百年清誉便要毁于一旦。管家急得团团转,上前劝解反挨了两记耳光,实在无计可施,只得跌跌撞撞赶往贤亲王府,求王爷出面主持公道。
贤亲王抵至安国公府,先肃立灵前焚香致礼,而后转身对五位表兄温言劝和,言灵前吵闹有失孝道,更损家族体面,愿将瑶光阁每年给安国公府的分红再加两成,以解府中纷争。
大老爷闻言,当即感激涕零,不住谢恩。怎料二、三、四、五老爷齐齐发难,道:“瑶光阁每年分红本就有三万两,再加两成便是三万六千两,若均分下来,恰好各房分得七千二百两,如此方算公允,谁也不吃亏,谁也不占便宜。”
大老爷自然不肯应允,急声道:“大房执掌中馈,府中大小事务、人情来往、柴米油盐,下人月例皆需大房统筹操持。若分红尽数均分,日后这些开销又该由谁承担?”
其余四房早有准备,回道:“府中尚有茶叶铺子的常年盈利,足以支撑日常用度,何需再从分红里克扣?”
大老爷面色一沉:“此言差矣!茶叶铺子年均盈利不过三千两,府中上下百余口人吃喝用度、四季衣裳,再加亲友婚丧嫁娶的人情往来、祠堂祭祀的供品开销,哪一样不要银钱填垫?往年单是冬日取暖的炭火、夏日消暑的冰块,便要耗去近两千两,余下这点银子,连应急都不够,如何支撑全府日常?”
“我大房掌家这些年,从不敢多占公中一分好处,大房上下亦是恪守本分。分红若真五家均分,日后府中遇事,难道要各房逐一分摊?且不说琐碎麻烦,真到了急事当头,若有一房推三阻四,误了大事谁来担责?”
话锋一转,他看向贤亲王:“王爷体恤,额外加增两成分红,已是天恩。依我之见,不如仍按旧例,公中留存三万两分红用作府中开销,余下两成再按各房人丁多寡分派。茶叶铺子的盈利,便存入公中作为应急之资,如此既显公允,也能保府中诸事顺遂,不致乱了章法。”
“一家一千两够什么用?”二老爷率先拍案,嗓门震天,“这点银子像样的东西都买不了,更别说置办衣裳首饰了。”
三老爷紧随其后,指着大老爷怒目而视:“大哥分明是想独吞分红!真为府中着想,怎会这般斤斤计较?”
四老爷也跟着附和,语气里满是怨怼:“往日里支用些物件,大嫂子便推三阻四,送来的胭脂水粉,笔墨纸砚皆是劣等货,连各房每月的精米白面,分发的数量也从来不够嚼用!”
五老爷连连点头,添柴加火:“可不是嘛!掌家这些年,大哥大嫂只知中饱私囊,何曾真正体恤过我们?”
一众抱怨如潮水般涌来,大老爷本就憋了满肚子火气,此刻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杯盏作响,厉声嚷道:“你们既这般不依不饶,执意要均分分红,全然不顾府中生计——那便分家!谁也别受谁的约束!”
二老爷当即梗着脖子回怼,声音毫不示弱:“分就分!谁怕谁?大不了各院砌起院墙,各过各的日子,倒也清净自在!”
三老爷气得面色涨红,伸手指向大老爷鼻尖,怒声斥道:“分家便分家,难道离了你大房,我等便活不成了?只是丑话说在前头,府中财物须得一一算清,每房该得多少,一分一毫都不能错!断没有让你大房独占便宜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