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众人皆抬眸向门口望去。
袁大娘气喘吁吁进入屋内,面色惶急道:“安国公……安国公猝然薨逝了!安国公府几位爷竟在灵前争执不休,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贤亲王闻讯赶去劝和,混乱中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后脑重重撞在棺木之上,顿时血流如注,此刻已是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什么?”陈维君听闻此言,猛地自椅上弹起,杏眼圆睁,满脸不敢置信。
身旁林允泽急忙伸手扶住她,温声劝慰:“你身怀六甲,万不可如此激动。贤亲王府中自有御医坐镇,想来王爷吉人天相,定会逢凶化吉,你且放宽心。”
陈维君秀眉紧蹙,忧心忡忡道:“我并非忧心王爷安危,而是牵挂嫂嫂。王爷素来将她视若珍宝,百般疼惜,如今他遭此横祸,嫂嫂若知晓,怕是要悲痛欲绝,如何承受得住?”
一旁林景泽起身说道:“此处诸事已了,有慕夫子代为打理林府事宜,无需你们挂心。你们速速收拾一番,回陈府去吧,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陈维君不及多言,对着林景泽匆匆一揖,急声道:“二哥,告辞!”说罢,便拉着林允泽头也不回地朝外奔去,裙摆翻飞间,满是焦灼之意。
陈府庭院中,肖玉凤与苏婉蓉正坐在八角亭中,就着一盏温茶商酌下月陈维芳与李青安的婚嫁事宜。从庭院里该设多少盏走马灯、喜棚要搭在东侧海棠树下,到如何按亲疏远近安置宾客、请哪家戏班,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正细致。
忽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月洞门传来,二人抬眼望去,只见陈维君正提着裙摆快步朝春和院奔去,发髻上的富贵双喜金步摇随着跑动不住晃动,神色间满是焦灼。
肖玉凤见状心头一紧,急忙起身扬声喊道:“君儿!慢些跑,仔细脚下!你这是要往哪里去?郡主早已回王府去了。”
陈维君听得母亲声音,这才收住脚步,一手扶着后腰轻轻喘息,待气息稍匀,便快步走到二人跟前,敛衽福身问道:“母亲,大嫂,方才我在林府听下人说,贤亲王出了事受了伤,不知情况是否严重?”
肖玉凤闻言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拉过她在石凳上坐下,缓声道:“方才王府已派人来传话,说情况确实有些棘手——伤在后脑,又流了不少血,此刻还在昏迷中,吉凶未卜。我本想同郡主一道去王府探望,可郡主说,让我们在家好好照看亦衡、亦钧,若我们都去了,王妃既要忧心王爷,还要分心顾着我们,反倒添乱,我们也只好在府中静候消息。”
陈维君眉头紧锁,追问道:“安国公才刚离世,正是肃穆之时,他那几个草包儿子为何要在灵前大打出手,竟是连半分体面都不顾了?”
肖玉凤闻言先是轻咳一声,眼神示意她稍作收敛,随即四下扫了眼庭院,见只有两个洒扫的丫鬟在远处忙活,才压低声音道:“君儿,即便在自家府中,这话也得慎言。”
“安国公府这些年早就是个空架子了。他那五个儿子,竟没一个成器的——不是整日流连赌坊青楼,就是一门心思往屋里纳小妾,府中人口越来越多,开销也跟着水涨船高。可他们既不懂经营产业,也不愿费心打理,只靠着太皇太后早年赏下的几处田庄过活,哪里够一家子挥霍?”
“府里的正房夫人们先前还想着撑持家业,各自辛苦打理着几间铺子,可赚来的银子全被自家爷们拿去养小妾、填赌债,时间久了,谁还有心思经营?索性便将铺子都变卖了,各自顾着自己的孩子。”
肖玉凤呡了口茶,接着说道:“府中生计本就拮据,全靠太皇太后每年恩赏的些许银两贴补,再加上公中有两家茶叶铺子的薄利、瑶光阁每年分红,才勉强撑住门户。如今国公爷撒手西去,几位爷没了管束,公中账上银钱都用在操办葬礼上,手头无银钱可供挥霍,自然急着争抢家产,哪里还顾得上灵前孝仪。”
苏婉蓉闻言,不由得轻叹一声,道:“国公府几位小爷,也是烂泥扶不上墙。太皇太后与贤亲王为他们的前程殚精竭虑,费心操持,可他们偏生不务正业——平日里不是呼朋引伴、斗鸡走狗,便是游手好闲、惹是生非。更是仗着太皇太后的庇护、国公府的名头在外仗势欺人、欺男霸女,硬生生把到手的差事都作践没了。这般顽劣无状、不知悔改,也难怪宫里的娘娘如今渐渐寒了心,懒得再管他们了。”
陈维君眉峰微蹙,疑道:“安国公府许多年前便已靠典当物件度日,境况至此,还有什么可争的?”
肖玉凤转向陈维君道:“郡主回王府前曾提过一句,几位爷动手,似是为了瑶光阁的分红之争。”
陈维君颔首道:“我倒听郡主嫂嫂说过内情——瑶光阁真正的幕后东家,原是贤亲王。当年王爷见安国公府入不敷出,靠典当度日,太皇太后又总在他跟前念叨,嘱他多关照舅家,王爷这才暗中出资开了瑶光阁。”
陈维君拿起桌上茶盏一饮而尽,接着说道:“为顾全安国公府颜面,此事王爷从未对旁人吐露过半字,便是郡主嫂嫂起初也蒙在鼓里。后来我成婚之时,王妃送了我一套珊瑚头面、一整套孔雀绿宝石首饰,还有十二支金钗。嫂嫂见那些首饰样式别致、花纹精巧,再三追问之下,才知晓瑶光阁原是王爷暗中所开。听闻不少首饰的图样,竟是王妃亲手绘制的花样呢。”
苏婉蓉闻言豁然开朗,轻叹一声赞道:“原来这棵摇钱树,竟是贤亲王暗中出资所设,难怪旁人费尽心思也查不到幕后东家。要我说,王爷与王妃当真是见过大世面的——当年二人带着郡主云游四方,踏过的地界不计其数,见过的奇珍异宝更是多如牛毛。若非有这般眼界胸襟,怎能制得出这般巧夺天工的饰品来。”
肖玉凤指尖摩挲着袖口暗纹,眸中掠过一丝了然:“原来尚有这层渊源,贤亲王当真是仁至义尽。既顾全太皇太后的心意,又维护安国公的体面,便是出资相助,也做得这般隐秘周全。”
苏婉蓉语气含着几分怅然:“那几位爷当真是糊涂,竟不知这瑶光阁的根脚,原是系在贤亲王身上。若能安分守己,依王爷的性情,断不会断了他们的生计。如今闹到这般地步,把这棵摇钱树伤得这般重,往后瑶光阁的分红,怕是难再落到他们手中了。”
肖玉凤颔首附和,眉宇间带了几分惋惜:“正是这话。王妃此刻想必心寒至极。当初暗中相助本是一片好意,未料反倒引来了府内纷争,安国公府的脸面,这一回算是彻底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