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泽执盏浅啜,神色恳切:“倩儿表妹知书达理,聪慧灵秀,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何愁觅不到良配。此番脱离白家,于她而言未必不是转机。我在京中认识几位品行端方的同僚挚友,表妹若有再嫁之意,我便替她留意着,也好帮衬参详一二。”
柳宏博闻言,醉眼倏然一亮,酒意稍褪,添了几分郑重。他搁下酒樽,身子微微前倾,朗笑道:“依我今日醉话而言,倒不如让景泽你纳了倩儿去,我才真正放得下心。你也知晓,倩儿是我三十岁上方得的爱女,疼惜之情自不必说——真是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他凝望着林景泽,语气愈发恳切:“这丫头自小娇养长大,性子纯良温婉,在家中从未受过半分委屈。往后她嫁与旁人,我终究难安,生怕她到了别家,再遭婆母磋磨、受夫君怠慢。唯有托付于你,我方能真正安心。你的人品、样貌、才干皆是上乘,我与你舅母打心底里对你甚是满意。”
林景泽闻言,连忙摆手推辞:“舅父,此事万万不可!断断使不得!”
“倩儿表妹乃是您与舅母的掌上明珠,自幼娇生惯养,金枝玉叶般的人物,如何能屈居妾室之位?这于她而言,分明是天大的委屈,我断然不肯应允。”
他语气沉了沉,念及俞氏,眉宇间添了几分无奈与顾虑:“何况舅父也知晓,拙荆俞氏性子骄纵善妒,素来容不得旁人。先前她言行失当,我已将她禁足后院思过。可她父亲乃是朝中重臣,深得皇上器重,日后皇上若有倚重俞大人之处,难免会过问此事,届时我终究要将她放出。”
“表妹若真嫁入我府中为妾,以俞氏的脾性,必然不会容她。往后府中少不了明争暗斗,表妹恐要遭磋磨折辱。我岂能眼睁睁看着表妹跳入这火坑,受此无妄之灾?舅父疼爱表妹之心,我全然明白,可此事着实不妥,还请舅父三思。”
柳宏博听罢这番言语,脸上的醉意仿佛被一盆凉水浇散大半。先前的热切期盼渐渐褪去,只剩满心失落与怅惘。
他缓缓垂下头,语气沉郁:“出嫁的女儿被休归府,往后的日子怕是难有出头之日。旁人的指指点点、闲言碎语,便足以把人压垮。”
话至此处,他摆了摆手,眉宇间尽是无可奈何:“罢了罢了,是我今日酒意上头,失了分寸,强人所难了。此事往后再议吧,眼下也急不来。等倩儿归来,问问她自己的心意,再做打算不迟。”言罢,他提起案边酒壶,给自己满满斟上一杯,仰头一饮而尽,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郁郁之色。
忽闻步履急促,松岩疾步迈入膳堂。他径至林景泽案前,附耳低语数言。
林景泽闻言,面上惊色陡生,先前醉意竟消去大半。他霍然起身,向座中诸人拱手为礼,声含歉意:“诸位见谅,家中突生要事需即刻处置,敢请稍候片刻。”
其话音刚落,陈奎年便起身附和:“今日宴席已然尽兴,不如就此作罢。景泽既有家事缠身,我等不便多扰,先行告辞了。”
柳宏博亦颔首称是,众人见状,纷纷起身辞行,片刻间便陆续离了林府,不复先前喧闹。
林景泽疾步赶往春华院,尚未入院,便闻婴孩啼哭与女子哭求声交织。跨进院门一看,只见俞瑶状若疯癫,抱着婴孩立在院中石桌之上。
妙蕊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哭求,只求她将孩子归还。周遭仆妇丫鬟皆面色惶惶,不敢贸然上前,只死死盯着石桌上的二人,议论纷纷。
林景泽心头一紧,快步冲进院中,先俯身扶起瘫软在地的妙蕊,随即抬眸看向石桌上的俞瑶,语气又急又沉:“我已给过你改过的机会,你为何还要如此行事?快把孩子给我!”
说罢,他便要上前去抱。俞瑶见状,突然将怀中婴儿高高举起,双目赤红地嘶吼:“你别过来!再往前一步,我便摔死他!”
这举动太过凶险,院中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林景泽脸色骤白。
他脚步一顿,强压下心头焦灼,沉声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俞瑶发丝凌乱,眼底满是偏执与怨毒:“放我出这后院!我要掌林府中馈,这孩子必须由我亲自抚养!否则,我便杀了他——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们谁也别想得到!”
林景泽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试图安抚:“好,我答应会与你商议。你先下来,这般举着孩子,万一失手伤了他……”
“失手?”俞瑶陡然尖声怒吼,声音凄厉,“你们一个个不都骂我是毒妇吗?既然担了这虚名,我便再狠毒一次又何妨!失手又如何?这一切,不都是你们逼我的吗!”
妙蕊再次跪地,哀求道:“二奶奶!求您高抬贵手,万万别伤这孩子!您要什么,婢妾都让您,哪怕是要婢妾的身家性命我也甘愿!您瞧瞧这孩子的眉眼,可不与新哥儿生得一般无二?还有颈侧那颗朱砂痣,连位置都分毫不差,您再仔细瞧瞧,仔细瞧瞧啊!”
俞瑶眼神一滞,疯癫的神色褪去几分,缓缓将高举的婴孩抱入怀中,指尖颤抖着拨开孩子衣襟。正要细看颈间是否有痣,妙蕊突然猛地扑上前去!俞瑶惊觉后,身形一旋,抬脚狠狠将妙蕊踹倒在地。
她再度扯开孩子衣衫,看清颈间光洁无痣,顿时目眦欲裂,厉声怒骂:“贱人!竟敢欺瞒于我!这不是我的新儿!林府之中,除了我的新儿,不许有别的孩子活着!”言罢,她再度将婴孩高高举起,朝着地面狠狠砸下!
“不要——!”妙蕊发出一声凄厉尖叫,眼前一黑,直挺挺晕了过去。
林景泽目睹此状,心脉剧震,足尖一点便飞身扑救,奈何终究迟了半步。眼睁睁见那婴孩重重坠地,他怒火焚心,酒意上涌更添狂躁,旋身一脚狠狠踹向俞瑶小腹。此脚力道沉猛,踹得结结实实,俞瑶惨叫一声,从石桌上仰面倒地,当场便动弹不得。
就在此时,一名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的妇人,奋力扒开围观的人群。她目光扫过院中乱象,待看清地上气息奄奄的孩子,瞬间忘了呼吸,浑身颤抖着爬过去,将孩子紧紧抱入怀中。那孩子口鼻间满是鲜血,双目紧闭,已然没了生息。
林景泽怀中抱着晕厥的妙蕊,忽见一陌生妇人贸然闯入,眸中满是疑云。未及他开口盘问,那妇人猛地放下怀中稚子,拔下头上银簪——寒光一闪,她转身对着倒地不起的俞瑶心口,狠命刺去!一下,又一下,簪尖染透殷红。直至俞瑶气息断绝、身躯再无半分动弹,她才力竭松手,瘫坐于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呜咽之声,悲恸欲绝。
妇人行凶之时,林景泽正欲上前阻拦,不意妙蕊恰在此时悠悠转醒。瞥见那妇人执银簪狠命刺向俞瑶,鲜血四溅,她顿时花容失色,死死攥住林景泽的衣袖不肯松手,身子簌簌缩了缩,顺势偎入他怀中,颤声道:“二爷,我怕。”
允泽将诸位宾客一一送登马车,转身回府,忽闻春华院方向传来凄厉哭声。循声而去,入目便是满院猩红血迹,一众仆妇面无人色、战栗不已。他心头猛地一沉,暗叫一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