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歇得住哦。”章嬷嬷掰着指头数要做的事:“衣裳要缝、草要除,还要找个机会下山拿地契、卖毛皮。眼瞅着春暖大地,就怕山上窜出什么野猪大虫。所以,墙得补、门得修。”
章嬷嬷朝门外张望,遗憾地道:“本来还想请石郎君搭把手,可没想到他还没回来。”
姜月窈一愣,她看向章嬷嬷,问道:“十一不在?”
“不在。不过,他本就是暂住,没准回家去了。”章嬷嬷不惊讶于十一缺席,倒是惊讶地看着姜月窈——姜月窈眼睑上的药膏都没涂匀。
章嬷嬷没料到她这么心急,困惑地问道:“姑娘,您找他有急事儿吗?您眼睛上的药膏还没涂匀。”
“没有,我没想找他。”姜月窈赶忙别过脸去,飞快地抹匀药膏,辩解:“我、我就是想着,他又喝不上你炖的鸡汤了。”
“不过没关系,他总能喝到的。”她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过于胸有成竹。
她忙不叠地岔开话题:“嬷嬷,我还有好多香材需要炮制,今天起晚了,得加紧才行。我这就去洗漱,我们快些用早膳吧。”
趁着嬷嬷还没回过神来,她逃也似地离开。
*
姜月窈喝完热滚滚的鸡汤,便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只想让炮制香材占据她全部的心神。
她点燃红泥小火炉,将佩兰洗净,一部分放在竹筛里,等下雨时,她要接春雨煮佩兰用来和香。另一部分则分摊放进陶瓮中,盖上陶盖,等它慢慢地烘干。
“这红泥小火炉刚刚好能用来烘焙香材,也不用怕连绵阴雨。”章嬷嬷抱着针线篓走进来,见状惊喜地道:“不用老奴给您腾大灶台了。”
“是呀,大灶台的火候难以把控,这个红泥小火炉,恰好能放上我烘焙香材用的陶瓮,又便于把控火候,再完美不过。”姜月窈说着,将装着侧柏叶的竹筛抱到身边。
侧柏叶是她用量最大的臣香,她要先碾磨。
“老天爷还是厚待咱们。时隔那么多年无人料理,这个红泥小炉竟没有开裂。”章嬷嬷感慨道:“不过,说不准是石郎君新做的。”
听到“十一”二字,姜月窈心头一跳,低下头去:“才不会是他。”
十一拿那扇坏掉的门束手无策的模样历历在目,他才不像是会做小火炉的人。
她的轻嗔含着几分小女儿家的娇俏,章嬷嬷心里一咯噔,顿时灵台清明。
哎哟,她先前感觉得一点儿错没有,就是有哪儿不对劲啊!
“姑娘怎么确定呢?您什么时候跟石郎君这般熟识?”章嬷嬷将衣服放在腿上,试探地问道:“您可问过他是哪儿人?是做什么的?石郎君虽然不谙世事,倒是品性贵重……”
“我、我不确定。我跟他没有很熟。”姜月窈慌忙打断章嬷嬷的话,抓一把侧柏叶:“嬷嬷,我要制香了!”
还好章嬷嬷心疼她,见她不愿多说,便不再多问。
姜月窈偷偷深吸好几口气,才定下心,仔细挑出干燥适用的侧柏叶,用香剪将它们剪成小段,放入香碾中。
紧接着,她戴上面帘,防止呼吸吹散香粉,然后,她徐徐推动青石制的碾轮,细细地碾磨。
在碾轮颇具节奏的滚动声里,醇郁的侧柏香在山风中流淌,她的心也终于得到片刻的安宁。
直到碾磨过半,姜月窈才停下来。
她先打开陶盖,看一眼佩兰的状况,将佩兰叶翻个面。然后,她略动了动酸胀的手臂,抹去额上的薄汗,饮一口章嬷嬷替她备好的茶。
炮制香材是一个耗时耗力的体力活。这样的活计,一般由制香师贴身的“香侍”来做。
从前,哥哥替她研香,爹爹给阿娘当过香侍。
后来,她跟章嬷嬷相依为命,嬷嬷照顾她已经有很多琐事要忙,孙家更不可能给她安排香侍,姜月窈习惯自己磨香。
只可惜,她碾磨得慢。毕竟,香侍最要紧的,就是体力好。
比如,十一那样。
她不期然地想到少年轻盈地站在柏树枝上,隔窗,懒懒散散地望向她。
他还想抱她上树玩呢。
那时,她心有戚戚,又怕他抱不动,又怕他不会放她下来。可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十一显然体格极佳,抱她出入自如,磨香什么的,自然更不在话下。
姜月窈不受控地想到他在湖边露出的紧致结实、肌理分明的腰腹……
她在想什么呀!
十一才不会像哥哥那样,给她当香侍。
姜月窈放下茶盏,闭上眼,一手抵着额头,深叹一口气。
她心不静。
侍香事,纵使只是研香这样的小活,亦须静气宁神,全神贯注。
可她心有杂念,只要一停下来,她就会想起十一。
姜月窈的心里浮现出一点委屈。
经历昨夜的事,哪个女郎能做到像没事儿人一样?
她还被嬷嬷看出了端倪。
只怕嬷嬷以为是她少女怀春,却没想过其实是十一作的怪。
偏偏罪魁祸首一大早就不告而别,说不定是他醒悟过来,不想沾上她这个大麻烦。
“喜欢”二字,何其脆弱。
姜月窈的手轻绞衣袖,舌尖抵着牙关,尝到一点难言的酸涩。
“请问,是姜姑娘家么?”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和气的女声,打断她的思绪。
姜月窈和章嬷嬷对视一眼,双双警觉地起身,随时预备从后院绕去怀慈庵。
然后,她们就听到那道女声道:“十一郎君有幸在您这儿暂住几日,用过章嬷嬷做的紫苏鱼羹和香草烤鸡,所以特意吩咐我们,来给您修门、补墙。”
姜月窈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