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第25章
听见十一噗通跃入水中的声音,姜月窈又等了等,确保他已经不在眼前,她才敢用两只手指,小心地拨开衣襟,露出潮红的脸。
山风湿濡,十一不见踪影。
姜月窈如释重负,连忙将他的衣服叠好,把这个烫手山芋远远地放到一旁。
她方才骤然被他的上衫盖住,少年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着她,都快把她蒸熟了。
分明是他做了奇怪的事、说了奇怪的话,反倒要把她罩住!
这下可好,先前告诉他名字算什么,现在他们之间有更大的“秘密”了。
十一真的是……
这五个字在她的脑海里打转,可转呀转,她偏偏接不上埋怨的话,思来想去,也不过只有一句嗔恼的“不通世情”罢了。
但她合该好好地嗔怪他,告诉他这样做不好。可是,她摸着自己干燥如初的衣裳,发觉她竟然生不出更多的埋怨。
姜月窈双手轻拍自己的脸颊,在心里哀叹一声。
她怎么会……没法对十一生气呢?
嗯,一定是因为他替她烘干衣裳。后来她的衣服干得好快,十一一定费了很大的劲儿。
功过,可以相抵吧?
姜月窈心里百转千回,最终她埋进自己的手心,唉声叹息。
她觉得,她最好暂时不要跟他说话了。
还是专心致志地采佩兰吧。
姜月窈定定神,从山石上滑下来。
可她还是忍不住偷瞄池面。
风平浪静,不见人影。
十一入水多久了?
一想到这件事,忧虑立刻占据上风,姜月窈完全忘了自己方才决定不跟他说话的事,担心地唤道:“十一?”
十一没答。
姜月窈一下提起心。她将羞怯抛之脑后,连忙跑到池边,扬高声音:“十一?”
这次,少年哗啦啦地在池中央冒头。
十一分明离她很远,但他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就像在她耳边说话一样。
可他的声音闷闷的,一点儿都不高兴。
他道:“我要下山。”
*
“下山?”姜月窈一怔,她没想到他突然要下山。
她更没想到的是,十一拽着褥子和亵裤往岸边游,当他双脚能踩实后,他竟把湿漉漉的褥子披在身上,把自己的上半身裹得严严实实。
姜月窈扭头转身的动作已经做到一半,乍看到这一幕,她停下来,看着他,有几分茫然地喃喃:“十一?”
他怎么突然把自己裹起来了?
虽然他把自己裹起来是件很好的事,可是,这也太不十一了……
少年脚步沉重地上岸,烦闷地道:“我生病了。”
他花了好久,才在池水里恢复原样。可一看到她,他又要固态萌发。
他一定生病了。
十一说完,没有当着她的面换衣裳,自顾地转到山石后。
姜月窈没深想十一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她还没从十一“生病”的消息回过神来,震惊地道:“你生病了?”
十一病得好突然。
可观十一的脸色、听他的语调,他不像在说假话,姜月窈不安地道:“那你快下山去看病。不要去孙氏医馆,马大夫坐馆的回春堂最好。”
“不。”十一断然拒绝:“我不去医馆。”
“诶?”姜月窈有点儿懵。
在她怔愣间,十一已经穿戴齐整,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他背上已经烘干的褥子,把洗净的亵裤系在捆褥子的麻绳带上,一如来时的模样。
“走了。”少年言简意赅地告别,拔腿就想下山。
“十一!”姜月窈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袖子。
十一回身,看了看她拽着自己袖子的手,凝眉:“怎么?”
“你不去医馆,是不是打算自己硬扛?”姜月窈看穿少年的打算,忧心忡忡地道:“这样不好,小病会拖成大病的。”
在她这一生中,经历过太多因为病痛而导致的生离死别。阿娘、爹爹、外祖父……除了哥哥是因为出海失踪,就连章嬷嬷都曾大病一场。
她不喜欢这样的离别。
十一看着她,她好看的眉眼微微蹙起,忧虑关切之色鲜然。
于是,他没有甩开她的手,只是紧抿着唇,沉声道:“医馆太臭了。”
姜月窈很轻很轻地道:“我也不喜欢。”
在她幼时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的鼻尖都萦绕着苦涩的药味。医馆里穿着青袍、挎着医箱、行色匆匆的大夫,总是眉头紧锁,神情肃穆。
他们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永远都是一声怜悯的、意味深长的叹息。
“但回春堂不一样。那儿的马大夫医术高超,他治好了章嬷嬷呢。”姜月窈打起精神来,言辞凿凿地向十一保证:“我们去那儿。”
十一不解:“我们?”
姜月窈颔首:“嗯。十一,你别怕,我陪你去。我一会儿把香膏涂在面巾上,你系上面巾,就不怎么会闻到你讨厌的药味了。”
佩兰不会跑,她可以放一放,回来再采。
十一的病更重要。
十一没有父母,远离亲族。他们是朋友,她会陪着他。
十一微愣,注视着她。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轻轻地撞了一下。
“我有什么好怕的。”十一移开视线,不自在地道:“大不了,我不去医馆,把那个什么马大夫抓回来就是。”
可即便这样说,他依然皱了皱眉,显然对看病这件事相当排斥。
“大夫是请来的,不能抓。”姜月窈哭笑不得地纠正他:“而且,请马大夫出来看诊比去医馆贵多了。看病可能会花很多钱,我们得省着点花。”
她纠结地打开荷包,数来数去,荷包里除了两钱大拇指盖那么大小的银锞子,就只有五十个铜板,拢共加起来,也不过四百五十文。
囊中羞涩啊。
姜月窈在心里小小地哀鸣一声,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忽而压在她扁扁的荷包上。
“我有很多钱。”少年声音淡淡,神容笃定。
姜月窈看着荷包里的钱,小声惊叹:“真的好多……”
一袋小金珠互相推搡,间或露出底下厚厚的一沓银票。
十一瞥见她欣然的神色,微微擡起下巴,若无其事地道:“昂。”
“那就不用担心了。十一,你一定会没事的。”姜月窈系紧荷包,高高兴兴地递还给他:“我们不好请马大夫来云岫间,免得孙家知道了,还以为我跟嬷嬷发了一笔横财,更不愿意给我们份例。我们可以在山下的酒楼里定一个厢房,请马大夫去。”
十一见她把荷包递回来,不太想接。
反正,他以后要带她回家,让她当守家人。这些钱,他愿意给,她就能拿。
可她神色紧张:“不过,十一,你要不要少带些钱在身上?金老爷枉死,镇上不安全,可能很容易被偷、被抢。”
“谁能动我的东西?”十一轻嗤一声,接过荷包,随手系在蹀躞带上。
“也是。你的轻功和内功都很好。”姜月窈逐渐熟悉这两个陌生的词汇,想想十一上佳的功夫,她认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不会什么内功和轻功。”她有些困扰地道:“山路不好走,我可能会走得有点慢。”
“不用走路。”十一随口道。
“啊?”姜月窈心下一颤。十一总不至于要抱着她下山吧?
她正忐忑不安着,却见十一往外走了两步,走出扇形区域后,他忽而吹响两声哨。
不多时,一声长“吁——”从林间传来。
紧跟着,马蹄震地,一匹通体幽黑、四蹄雪白的高大骏马扬尘而来。
姜月窈唬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却见骏马在十一的面前骤然止步,乖顺地低下头。
“好漂亮的马。”姜月窈喃喃道。
它的鬃毛油光发亮,齐整飘逸,一看就被搭理得很好。
“喏,不用走路,我骑踏雪来的。”十一侧首看她,望见她眼底的惊艳,他眉眼轻舒,道:“走吧。”
他从吴陵郡城赶回来,自然是骑马来的。
姜月窈听到他这话,脸色薄红。
是啊,他出去办事,三天才回来,骑马来岂不是很自然的事。
她方才都在想些什么,怎么会以为他要一路抱着她下山呀!
“那、那最好了!”她慌忙答话,走到他的身边。
她掩饰自己想歪的小心思:“不过,我们要先回去一趟。你把洗净的褥子放回去,我还得拿上帷帽。然后还要去跟寂乐师太和淳善师太打个招呼。免得她们没等到我去用斋饭,急着寻人。”
“哦对,十一,在她们面前,还有在山下的时候,我们都得以兄妹相称。”姜月窈殷殷叮嘱:“不然的话,别人会说闲话的。”
十一救下姜月窈后,章嬷嬷为了方便和安全起见,在怀慈庵替他过了明面,说他是姜月窈的“义兄”。
既是兄妹,自然无碍。
十一蹙眉:“说什么闲话?”
“就是、就是一些你不会喜欢听的话。”姜月窈一噎,她难不成要说,别人会误会他们是新婚的小夫妻吗?
光是想到这一点,她的心就不由得怦怦跳得更快了些。
她含糊地解释完,急匆匆地道:“总、总之,你记着唤我妹妹就是。”她说着,假装认真地研究怎么上马。
“喔。”十一见状,干脆利落地将她横抱起,把她安稳地放到马背上。
骏马刨了刨马蹄,姜月窈吓得攥紧缰绳,慌乱唤道:“十一!”
小时候,爹爹教她骑过温顺的矮脚马,可不像踏雪这般,一看就不好惹。
十一翻身上马,将她圈在怀中,手执缰绳。
“你唤错了。”十一语调认真地纠正她:“你应该唤我‘哥哥’。”
少年的声音几乎紧贴着她的耳侧,姜月窈的耳朵酥酥痒痒的。
“嗯……”她明白,十一只是在依言行事,可她却不自觉得低下头去,忍着羞赧,细声细气地唤:“哥哥。”
十一本来只是顺口纠正她,可当他真的听到她轻唤的这一声“哥哥”,他忍不住看向身前的人。
她这一声哥哥,既轻且柔。她的声音,似乎含着羞。
她低着头,露出一节纤细白腻的脖颈。
“驾——”十一夹紧马腹,催马快行。
他得快一点才行。
——他好像,又要发病了。
*
姜月窈从前从未起码狂奔。春风竟失却它温柔的一面,直吹得叫帷帽的帘幕糊在她的脸上,显出几分凌厉。
姜月窈顾不上撩开帷帽,只觉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只不过,照这个速度,他们很快就能下山,她想让十一能早点赶去看大夫,索性忍耐下来。
可惜踏雪随它的主人,不知女郎的纠结。它纵身跃起,跨过一道土坎,又平稳落地,继续往前疾驰。
姜月窈惊呼一声,吓得握住十一执缰绳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