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是了,我讨厌公务。”
鬼君拿起最上面的公务卷轴,在面前铺开,他拿起笔,蘸了蘸砚台里的朱砂墨。
穆时瞧着他手里棕色笔杆的毛笔。问:
“不用判官笔吗?”
鬼君回答道:“一般用不上。”
他好像生怕穆时弄不明白一样,在尽力地为她解释明白:
“一般的笔墨处理不了的东西,才会用到判官笔,比如修改生死簿。”
他不提生死簿还好,他这么一提,穆时就有些坐不住了。
穆时有些尴尬地开口:
“那个,我那页生死簿……”
“已经重新长出来了。”
鬼君低头阅览卷轴中的文字,道,
“那页新长出来的生死簿上没有字,是一页白纸,你身上应该已经不存在‘寿限’这种东西了。”
“不过行事还是要小心些,生死簿上没有你的寿限,不意味着你就真的不会死。”
“我不是想问这个……”
穆时连连摆手,道,
“我是想问……我师父趁着飞升,把生死簿偷出此界,明显违背了天道规则,他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吧?”
鬼君以朱墨写下批文,说道:
“生死簿是这个世界的天道造物,飞升之人会脱出天道,追溯大道,只要他再也不踏入这个世界,这里的天道影响不了他。”
穆时仰起头,闭上眼睛,松了一口气。
“你很担心他?”
明明是在问问题,但鬼君用的确实陈述的口气。
“那是我师父嘛。”
穆时睁开眼睛,眼中笑意流转,
“我对父母印象不深,和兄长亲情破裂,他们也都已经逝去了。所以,在还活着的人里,师父是我最在意的人。”
鬼君擡头望向她,他看着穆时那双漂亮的浅色桃花眼,他很想问她一个问题。
但他只是动了动嘴唇,没有出声,犹豫再三,还是将问题咽回了肚子里。
不能问。
“你不是修无情道吗?”
鬼君换了个问题,问道,
“这么在意一个人,对你的修行不会有弊端吗?”
他话语里的酸味,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
“无情道?”
穆时眼中含笑,道,
“我不修了。”
鬼君错愕地看向她。
“无情无情,总是执着于‘无情’二字,反而是被‘情’绊住了。而且,我爱我身边的人,爱山川自然,天地万物,这不是挺好的吗?为何要囿于‘无情’二字,舍弃内心?”
穆时擡起手,摸上心脏,说道,
“‘情’之一字,意义远比‘无情’厚重,我想接受它,了解它,体悟它。这是我想了很久才做下的决定。”
也许创造出无情道的人,并不希望修士们舍弃感情,而是希望修士们在追寻无情道的同时,更加深刻地领会到“情”这个字。
师父虽然从未说过,但他应该也是意识到了这些事情的吧?毕竟,在穆时的印象里,他的种种表现,都不符合常见的无情道的标准。
穆时看向呆住的鬼君,问:
“你怎么了?”
“没什么。”
鬼君有些慌乱地低头看向公文,问,
“你做这个决定,告诉过你师叔了吗?”
“还没有,如果说了的话,孟畅多半会教训我,说我不走寻常路,容易碰南墙,修问心剑却舍弃无情道,容易走火入魔。”
穆时叹了口气,说道,
“我倒是不怕他说我,我认定的事情,不会因为长辈的训斥而更改,但被唠叨还挺烦的。”
穆时又一次羡慕地看向鬼君,道:
“唉,同为渡劫期,凭什么我像是被一万只蚊子围着,你就耳根清净?”
“我耳根也不清净。”
鬼君反驳道,
“动辄就要听恶鬼说自己犯了什么错,听怨鬼说自己死得如何冤屈,这也就算了,毕竟是我的职责。但是,也会有些职责之外的事——会有活人出魂跑下来找我告状。”
穆时疑惑道:“告状告到阴司那里就可以了吧?为什么一定要找你?”
“的确是这样。”
鬼君解释道,
“但他们就是要见鬼君,见不到就强闯鬼君殿。离体的生魂很是脆弱,讲究阴阳平衡,阴气重了或者阳气重了都会受伤甚至散去。阴司和鬼差最不擅长应对生魂,若是强行拦截,很可能会伤到对方。”
谁能想到呢?
鬼差和阴司最怕的不是恶鬼,而是生魂,谁叫生魂这东西就和琉璃一样易碎呢?
“虽然我耳根不清净,但幽州酆都适合不怕阴气侵体的人躲清净。”
鬼君擡眸望向穆时,说道,
“以后被师门里的人烦到,可以过来小住。酆都城里有许多乐趣,你能掩藏住自身的阳气,可以在城里好好玩乐一番。”
“你师叔们应当想不到你会躲来酆都……除了那个义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