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村民惊奇地发现,那根早已干枯的死枝,竟在一夜之间生根发芽,抽出嫩绿的新叶。
而在最大的一片叶子上,有人用指甲刻下了一行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细小字迹。
“怕过的人,才懂怎么站。”
更遥远的荒芜山谷中,玄音停下了脚步。
一座几乎被藤蔓淹没的废弃小庙里,竟供奉着一尊她的泥像,只是泥像的脸已经模糊不清,神台上一星香火也无。
一个白发苍苍的庙祝是这里唯一的活物。
“玄音娘娘的庙,怎么能断了香火?”玄音化作一个寻常旅人,好奇地问。
庙祝看了她一眼,眼神古井无波:“娘娘当年只说了一句‘听见就够了’。声音无形,心意无相,所以我每天只为她烧一炷无香的火。”他说着,用火石点燃了一根干草,看着它在香炉中化为灰烬,没有一丝烟气,也没有半点味道。
玄音沉默了。
她没有点破自己的身份,只是在当夜,悄悄潜入庙中。
她伸出手指,在那个盛满死灰的香炉底部,轻轻划下了一个“嗯”字。
第二天,庙祝在清理香灰时,看到了那个清晰的指印。
他怔怔地看了许久,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泛起一丝波澜。
良久,他长叹一声,竟将那陪伴了他几十年的香炉倒扣过来,从此,不再烧那无香的火,只是每日静坐在庙门口,听着山谷里的风声。
立于山巅的玄音,望着那座彻底沉寂下去的小庙,心中一片空明。
她明白了,真正的仪式,不是执着于某种形式,而是当心意相通时,让信仰本身也学会安然熄灭。
村庄里,夜色渐浓。
苏璃在整理林尘的旧物时,意外翻出了一本薄薄的《小愿录》。
其中一页上,是她当年随手写下的一句戏言:“我师娘也怕黑”。
可就在这行字的背面,不知何时,被人用更小的字迹,添上了一句有力的回应。
“可她还点灯。”
那熟悉的笔迹,瞬间刺痛了苏璃的眼。
指尖微颤,仿佛能感受到那落笔之人掌心的温度。
当夜,在村人围坐的“夜炉席”上,她破例没有讲那些英雄的故事,而是第一次,讲起了自己。
讲她曾经如何因为恐惧,独自一人躲入地窖整整三天三夜,直到快要饿晕过去。
她讲得平淡,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索的颤抖。
讲完后,四下一片寂静,无人言语。
就在这片沉默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默默地牵过自己孙女的手,轻轻放进了苏璃冰凉的掌心里。
那只小手温暖而柔软。
苏璃的心猛地一颤。
她忽然懂了,不是她用自己的故事照亮了谁,而是这世上,总有人愿意借她这点微末的光,来暖一暖自己。
这一夜,念念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林尘,那个在传说中化作风的林爷爷。
梦里的他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看着她,伸出手指,在空中一笔一划地写着一个字。
“听”。
当最后一笔落下,那个“听”字轰然散开,化作一阵清风,拂面而过。
念念猛地惊醒,心跳如鼓。
她披上外衣,赤着脚奔出屋子,径直跑向院子里的那棵老梅树下。
月光如水,只见一块干净的青石上,那本孩子们日日诵读的《守望录·新编》正静静地立在那里。
书页无风自翻,哗啦啦作响,最终,停在了一张空白的页面上。
月光下,一行极淡的字迹,仿佛是从纸张深处渗透出来一般,缓缓浮现。
“当你们不再讲我们,我们才真正活着。”
字迹出现的刹那,整本书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引爆,轰然散开!
成百上千张书页如秋日的落叶,又如纷飞的蝴蝶,被夜风卷起,呼啸着飞向村庄的四面八方,而后,在空中,化作了点点微不可见的尘埃。
念念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她呆呆地站在树下,许久,才低声说了一句。
“不是他们在讲故事,是故事,终于把他们放下了。”
风,停了。那本承载了所有英雄过往的书,消失了。
第二天,以及后来的好几天,村中央那座总是热闹非凡的开口台,都异常地安静。
那些曾经为了英雄们争得面红耳赤的孩子们,只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眼里没有了往昔故事的光彩,只剩下一种茫然的,却又蠢蠢欲动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