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童姥袖袍猛然一挥,激起千堆雪浪,“你我相斗数十载,你的心思我岂不知?你口中说着追随,眼底却藏着刀锋。我这双老眼尚未昏花,你那些心思,我看得真切!”
李秋水忽然敛了笑容,眼中寒星乍现:“师姐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师妹也不妨直言。这些年来,你我都为情所困,为恨所累。但如今……”她语声忽然转柔,似是真带着几分唏嘘,“师姐可还记得,当年在王屋山下,你我二人一同练剑的时光,”
童姥身形微震,指节发白,紧紧攥住衣袖。王屋山下的旧事如潮水般涌来——暮春时节,桃花瓣落满青衫,十六岁的李秋水挽着剑花挑飞她鬓边玉簪,笑语如银铃:“师姐这般分心,莫不是想着山下那个吹笛子的少年?”那时她们尚会为了一碟桂花糕笑闹整日,不知命运早已在暗处埋下毒刺。
“难为师妹还记得王屋山。”童姥嗓音枯涩,似磨砂刮过铁器,“可你记不记得,当年你是如何在师父面前,说我与那吹笛少年私相授受?”
李秋水见童姥面色骤寒,眸中似有冰霜凝聚,心知失言。她腕间银铃轻振,忽将话题一转:“师姐!昨日之日不可留,我们要往前看!我们要盘算接下来的事情:清露的突破,桃花岛之行,大雪山的事情,还有曼陀山庄的玉石...这些事情都要师姐主持!”
童姥听得李秋水语声转柔,便知自己适才会错了意。她素来心高气傲,虽觉误会了对方,却也不肯轻易低头,只将胸中翻涌的情绪强自压下,冷冷道:“不错,出来这许多时日,灵鹫宫中事务堆积,也该回去好生整顿一番。”说罢袖袍一拂,身形倏起,如一只赤色大鸟般纵身跃下缥缈峰。峰顶朔风猎猎,卷起她衣袂飘飘,恍若御风而行。
“师姐好急的性子!”李秋水轻笑一声,声音柔媚婉转,白影晃动间已如一片雪花般悄无声息地缀在童姥身后。“这般美景,何必匆匆?待师妹与你同行。”语声未歇,人已在数丈之外。
缥缈峰终年积雪,云雾缭绕,其险峻处较之华山尤甚。悬崖峭壁如刀削斧劈,寻常武林高手至此,莫说下山,便是探头下望也要心惊胆战。然而在这两位逍遥派绝顶高手眼中,这般天险竟似坦途。但见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在绝壁间交错而下,时而足尖轻点岩壁凸起,时而衣袖拂过冰棱借力,身姿飘逸若仙,竟似比那飞鸟还要灵巧三分。
童姥虽将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练至化境,此刻见李秋水如影随形,心中也不禁暗赞:“这贱人将小无相功练得越发精纯了,竟能借我带起的风声顺势而下。”另一厢李秋水亦暗自心惊:“老贼婆的轻功竟精进如斯,这手‘凭虚御风’的功夫,只怕师尊复生也不过如此。”
二人各运神功,一个催动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至刚至阳之力,一个施展小无相功至柔至阴之妙,竟在飞降中较起劲来。童姥身形陡然加快,如流星坠地;李秋水却如柳絮随风,始终不离三尺之距。双姝衣袂相交,掌风相激,在千丈绝壁上演出一场惊世骇俗的轻功较量,却偏生姿态优雅如舞蹈,唯有崖间不时震落的冰雪昭示着这场比试的凶险。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已飘然回转灵鹫宫。竹剑早率一众婢女垂首恭候在汉白玉阶前,见童姥身影,慌忙敛衽为礼,姿态恭谨至极。童姥目光微扫,竹剑便即会意,捧上一卷素帛,低声禀报灵鹫宫内外诸事。
宫中诸事无非是灵鹫宫宫主李清露闭关练功的进境,以及慕容复在宫中或明或暗的举动。至于江湖风波,除却少林寺玄字辈高僧的禅机论道、丐帮长老的更迭稍有可记之外,余者皆不足观。竹剑特特提及近来声名鹊起的“无极门”,童姥只瞥了一眼名录,便自冷笑一声,五指微紧,那素帛竟无风自燃,转瞬化作飞灰。
李秋水信手接过另一卷情报,素手轻展,唇角含着一丝似笑非笑:“如今的江湖,倒似孩童嬉戏一般。不知是武林衰微,还是你我年岁太长,看惯了风浪,反倒觉得这些波澜索然无味。”
“管好你的西夏朝堂便是。”童姥睨她一眼,语带锋芒,“待清露出关,若见她有半分心神不宁,我唯你是问。”
李秋水轻笑一声,袖中玉手轻抚过卷宗上“慕容”二字:“师姐放心,这朝堂江湖,说到底不过都是人心博弈。清露那孩子…早已不是当年冰窖中惶惑无措的小公主了。”语声微顿,忽转幽深,“倒是慕容家那小子,哈哈哈,有意思...”
竹剑与众婢垂首屏息,不敢稍动。这两位宗师语带机锋,字字暗藏玄机。她侍奉童姥多年,自是明白其中关窍:李清露闭关冲击逍遥派至高心法,慕容复却做着他的复国之梦,而李秋水看似超然物外,实则始终关注着西夏与中原武林的微妙平衡。这其中牵扯的恩怨情仇、天下大势,又岂是寻常江湖客所能参透?竹剑清楚,该说的要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能说。
童姥极目远眺,但见缥缈峰顶云霭缭绕,方才与李秋水驻足论武之处已隐没于茫茫云雾之中。不禁想起王安石那句“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心下暗忖:王介甫诗词虽妙,治国之术却终欠火候。如今宋室朝堂动荡,或许正是清露那孩子施展抱负的契机…
思绪流转间,她忽觉竹剑侍立良久还未答话,目光倏地收回,如电般射向身旁侍女:“宫主近日闭关,可有什么异状?”
竹剑身子一颤,愈发恭谨地垂下头去:“回尊主,宫主闭关处昨日忽现异象,有五色氤氲之气萦绕不绝,直至今日仍未消散。慕容公子今晨探视后曾说…说宫主怕是快要突破玄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