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封自杀者的遗书来说,这些文字着实有些太喜庆了。
仡沙说,不需要大家为了她的死过多悲伤,也不要季听奕到地府去找她,她怕自己死时的样子不好看。
纸上词句透露着阵阵轻快,仡沙将世人执迷千年的生死,看得淡如尘烟。
季听奕无言看完,从喉咙间哼出一声轻笑。
乱石中,他安静异常,伫立良久。
他就只当是送行。
送那位方圆百里最好的蛊师,踏入她自甘前往黄泉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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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一晃而过,天际暮色渐浓。
因爆炸被强制停业的袁家大院,此时一个活人也没有,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城。
住宅区中一片阴气,其中一栋别墅内,那尊炼过魂蛊的巨皿边,站着一个神情疯癫的女人。
她身上灵力被人封印,脸中苍老阴鸷,如同鬼妇一般。
巨皿外壁涂满古怪又邪祟的图腾文字,色若血红,俨然一片邪术之象。
女人将手中所剩的所有毒虫一股脑倒入皿中,随后顺着一旁矮梯,朝皿内跨去。
寨黎答应了仡沙,要仡沙等她。
可在那之前,她还有一件事,一定要在死前完成。
彼时,在被死亡笼罩的断崖上,因为仡沙的死,方归赈没有再出手。
他只将寨黎一身灵力封住,留下一句“你自断吧”,离开得悄无声息。
此时此刻,与魔域交叠过的房间中,寨黎身影佝偻,跨坐在皿边。
她看着皿中毒虫,抽出锋利骨刀,朝自己的小臂狠狠割下。
血液溢出,向下流入皿中。
毒虫一时躁动,发出爬行与扭动的杂音。
眼见血液足够,寨黎将骨刀插回腰间刀鞘,嘴上轻笑半晌,身体忽而放松,朝皿中倒去。
就在她即将摔入皿底时,一抹人影停在熟悉的窗口。
一道巨大响声,在寨黎周身迸发。
尘烟飞扬间,巨皿向四周炸开,化为一块块碎片。
继而,青色火焰卷入房间正中,将那些逃窜的毒虫瞬间化为齑粉。
青火躲着寨黎的身体,任她摔在地上。
她只觉巨响带动耳鸣,从而刺痛大脑,久久不平。
待她终于好些,她蓦然转头,看向窗口方向。
来人蹲在窗沿上,表情格外不快,问道:“丑八怪,干嘛呢?”
寨黎颤颤扶着地,稍稍坐起。
她环顾自周,看见被破坏的巨皿毫无修复可能,目光阴寒至极。
她转头望向季听奕,将后者上下打量,幽幽道:“是你。”
季听奕开门见山:“仡沙为什么自杀?”
寨黎答:“她既然是自杀的,你为何来问我?”
季听奕:“仡沙自杀,定是为了她那倒霉师父,也就是你。如此说来,我不问你问谁?”
寨黎倒是十分好奇:“你与仡沙是什么关系,为何来问我此事?”
季听奕从窗上跳下,轻笑道:“我俩情投意合,约好了下礼拜去扯证。现在她死了,我得给自己找个交代。”
寨黎失笑,脸纹皱起。
她知眼前人胡说八道,但同时,也从季听奕的口吻中,听出来人的确与仡沙关系匪浅。
“是吗?”寨黎道:“可她今日自裁,是为了阻我再添杀孽,要我与她一同共赴地狱,受刑还债。”
季听奕双眼微眯,眼中陡然杀机四伏:“既然如此,你不快些跟上她,在这忙什么呢?”
寨黎:“怎么,若我不肯就死,你还要动手杀我?”
说着,她掏出抽出腰上骨刀:“好啊,无所谓,那我现在就下去陪她。”
季听奕眼看寨黎手中刀刃逼近脖颈,终于露出一丝怒意。
他上前蹲下,握住寨黎持刀的手腕,手上力道之大,像要将她的腕骨直接捏断。
他一字一顿道:“你这疯子,别再惹我不快了。”
寨黎失笑,仿佛感觉不到痛感一般,问面前极近的人:“我知道你有事要问,你还想问什么,就快些问吧。”
“张穆如在哪?”季听奕问。
“死了。”寨黎表情揶揄,补充道:“被杀了。”
季听奕皱眉:“什么!?”
寨黎怪嗔地问:“你想知道,是谁杀死他的吗?”
季听奕闻言,眼中细细晃动。
他顿了顿,转而问道:“你与那碧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它身上怨气为何那样重,你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寨黎苍白的双唇张了张,她听完季听奕的问话,片刻后,突然仰头笑起。
季听奕疑惑不解,甚至觉得寨黎好像真的疯了。
他不禁沉声问道:“你笑什么?”
寨黎笑得张狂,险些收不住,她缓了几息,目光逐渐变得专注,如利刃一般,剜向面前的季听奕。
女声苍老执拗,听起来有几分刺耳。
“你还没答我刚才的问题呢……你真的不想知道,是谁杀死张穆如的吗?”
寨黎一字字问:“你是不想知道、还是不敢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