隅中之时
钟南山,孤峰偏房。
一位老人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忽然感觉到一缕异样,缓缓睁开双眼。
他望着面前烛架,看见其中一盏蜡灯猝然熄灭,露出了一丝讶异神情。
老人恍惚半晌,口中喃喃自语:“张穆如死了?这怎么可能……”
继而,他沉思片刻,起身走到一旁的方桌边。
桌上文房四宝甚是齐全,他握笔蘸墨,书写起来。
经人细细研磨的靛云墨,黑痕当中,含着幽蓝的矿石细闪。
老人将此时的时辰、方位一一写明,而后将手中宣纸叠起,放入一封古朴的老式信封中。
他捏着信,缓缓走到烛架一旁。
老人借着那一排烛光中的火焰,将手上刚刚写好的信点燃。
随即,他手上一松,将信封扔入准备好的火盆中。
火光灼热,将信封与内里的信件一同吞噬。
随着火焰蔓延,封面上遥遥可见的“地府”两字化为一片焦黑,蜷缩后,碎裂成片状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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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港沿海公路上,随着太阳越发高升,车流越来越多。
季听奕跟着寻找仡沙的纸鹤,一路赶到断崖。
早已空无一人的断崖上,只剩乾坤鼎立在崖峰。
随即,季听奕看见他要找的人,躺在一片乱石正中。
血泊蔓延,顺着石缝流入目不可及的深处。
季听奕走到仡沙的尸体近处,看清了仡沙胸口插着的水果刀。
神智微乱间,他脑中回想,是那夜在海边篝火旁,他就是用这把水果刀,随手分了半只梨给仡沙。
那时仡沙曾经说。
“前辈,梨不能分着吃。”
“分梨、分离,意头不好。”
季听奕手上微握,继而,他看向仡沙平静的遗容,心中越来越重。
晌午前夕的光亮,不停将他心中躁郁催化。
季听奕步伐缓慢,走到仡沙身前,蹲下细细查看。
仡沙身上没有其他伤口,胸前刀伤边缘工整。
根据那把水果刀的长度,这一刺直入心肺,可见下手的人,动作又快又狠。
季听奕看着水果刀刺入的方向,眉心轻轻皱了一下。
他视线平移,移动到仡沙的脸上。
季听奕见过诸多生离死别,此时的失落,称不上难过。
他只是有些不明白,仡沙到底为什么要寻死。
他缓缓起身,继而环顾四周,除了乾坤鼎以外,没看到其他任何线索。
几经思量过后,季听奕给张雷鸣打去电话,让张雷鸣带人过来,把仡沙的遗体带回家。
张雷鸣在电话中震惊失声,久久没有回复。
静默中,季听奕又问了一遍:“你听清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张雷鸣隐下心中骇然与遗憾,呼出一口气,回道:“我明白了,我马上就到。”
挂下电话后,季听奕手掌翻动,取出一方天丝云帕。
云帕沐浴日光,如同泛着神光的瑶池水面。
他将云帕复上仡沙老去的面容,将那副生前从没被岁月腐蚀的相貌轻轻遮掩。
继而,季听奕转身,看向乾坤鼎。
这鼎这样大大方方放在这里,就像是前人已然料定了,这里还会有人赶来。
崖上烈风中,季听奕目光深谙,看着鼎上镌刻的铜纹。
他继而出手,将那上古乾坤鼎收入掌中。
崖下,碧蛟缓缓而动。
季听奕感应到妖族气息,走到崖边,低头朝它看去。
千年修行得来的巨型妖体充满压迫,盘踞在崖下深水。
随着封印之力散去,一股无法描述的庞大怨气,蕴含在整个海域中。
季听奕轻轻闭眼,听见了女人的嘶喊与哭喊,还有男人的怒吼与痛心低吟。
化龙失败的反噬剧痛,更是透过同族间的微妙联系,在季听奕心中一同显现。
他望着海中那双晦暗的巨眼,终于知道,为何当年陈延乐使尽浑身解数,甚至搭上性命,却也只能采用这么危险的方法,将它暂时封在津港海角。
天尊曾言,自古怨气生而具现,不休不散。
不可化,不可渡。
不入轮回,亦不离浮世。
故而成劫。
季听奕睁开眼,眼前碧波万顷,遥遥无边。
空气中的血液腥甜,被海风不断吹散。
途径他鼻尖之时,猝然化成一片分别,漫出让人难以挣逃的沉默来。
他掌中手机发出消息提示音,是张雷鸣发来的消息,还附着一张照片。
张雷鸣:“前辈,这是我们在门外发现的。”
图片中,仡沙字迹柔和,笔触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