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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谢清鹤,这是你罪有应得……(2 / 2)

沈鸢那样厌恶棠梨宫,厌恶踏足皇宫,为了谢时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沈鸢不假思索朝谢清鹤索要。

明明她之前连见谢清鹤一面都不愿。

沈鸢双唇翕动,颤了又颤:“渺渺只是小孩子,何况我对她总是亏欠多一点……”

“那别人呢?”

谢清鹤半眯起眼睛,目光一寸寸掠过沈鸢。

沈鸢心口一颤。

眼前晃过形形色色的各道身影。

旁人待沈鸢一分好,沈鸢总愿意回馈十分。

那日明宜利用沈鸢给谢清鹤下药,可沈鸢记住的,却是明宜的身不由己,还有她在先皇后和谢清鹤之间夹缝求生的艰辛和无奈。

她总是习惯记住旁人的好。

独独谢清鹤是例外。

沈鸢从来记不住谢清鹤半点好,记不住是他为苏亦瑾请的虞老太医,记不住明宜的死是自己心甘情愿选的。

她总是习惯将所有的过错推到谢清鹤身上,习惯先入为主,将谢清鹤置在十恶不赦的罪人位置。

沈鸢双眼湿润,她转眸,飞快抹去喷涌而出的泪水。

她轻声哽咽:“谢清鹤,那也是你罪有应得。”

沈鸢疾步提裙朝外走去,一点也不想在殿中久留,“枇杷香露本就是我送给渺渺的,你……”

余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哼。

谢清鹤身子不稳。

他身后立着一扇雕红漆戏婴博古架,博古架上贮着花瓶香炉。

沈鸢瞳孔骤缩,猛地上前两三步,飞快拽住谢清鹤的手。

谢清鹤半边滚烫沉重的身子重重压在沈鸢肩上,沈鸢往后趔趄半步。

鼻尖似有若无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

沈鸢大惊失色:“谢清鹤——”

她扬声往外喊,“快、快来人!”

宫人鱼贯而入,有人眼尖,忙忙去请虞老太医过来。

跟在虞老太医身边的还有一个陌生的面孔。

那人长着一双墨绿眼睛,双眸深邃,鼻梁极高。

沈鸢讶异:“这是……”

虞老太医错愕:“沈贵人。”

他拱手行礼,又向沈鸢引荐,“这位是戚玄,盂兰人。”

沈鸢眉间的疑虑渐深。

她不记得谢清鹤身边有过盂兰人。

沈鸢起身,刚一动作,忽觉谢清鹤握着自己的手指始终不曾松开。

沈鸢试探挣脱。

枕上的谢清鹤眉头紧锁,似乎在梦里也睡得不安稳。

他指腹滚烫灼热,严丝密缝贴在沈鸢腕间。

那一点热流顺着沈鸢四肢蔓延。

扣在沈鸢手腕的手指如坚固枷锁,挣脱不得。

戚玄上前,他脸色冰冷:“还请娘娘莫要乱动。”

沈鸢疑惑:“戚大人不用把脉吗?”

“不必。”

戚玄冷声,那双墨绿眼睛诡异,他手中抱着一个漆黑锦盒,圆盒四面画着沈鸢看不懂的咒文。

沈鸢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谢清鹤额间布满细密的汗珠,蜷着沈鸢的手指一点点拢紧。

广袖之下,一个小小的圆点异起,沿着经脉四处游走。

戚玄闭着双眼,一面念着沈鸢听不懂的咒文,声音如骤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谢清鹤骨肉之下的异动也逐渐加快。

沈鸢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差点喘不过气。

先是一只、而后是两只、三只……

越来越多的东西在谢清鹤体内游走,沈鸢隐隐约约似乎能听见那东西在谢清鹤体内爬动的脚步声。

她终于想起虞老太医刚刚为何会提戚玄是盂兰人,盂兰人,善蛊。

数不清的蛊虫在谢清鹤骨肉中游走,沈鸢总觉得自己能听见蛊虫啃碎骨肉的声音。

她再也不敢细看。

沈鸢转首望向案上供着的香炉,青紫色的炉壁在烛光中泛着冷淡的光影。

耳边不时传来戚玄的声音,谢清鹤指尖的滚烫散去,随之而来的是刺骨的森寒。

榻上的谢清鹤入赘冰窖,遍身冰冷僵硬,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一点血色也无,青紫交加,宛若死人一样无声无息。

可谢清鹤紧皱的双眉似乎还未舒展。

沈鸢听到了匕首划开骨肉的声音,听见戚玄俯身在谢清鹤手边说了一句什么。

沈鸢稍稍侧身转首,看见一只蛊虫探出谢清鹤的骨肉,而后慢慢爬入戚玄手中的圆盒。

惊骇和错愕蔓延至沈鸢周身,她整个人如丢了三魂六魄,怔怔坐在榻上。

耳边嗡嗡作响,沈鸢嗫嚅着双唇,哑声:“刚刚、刚刚那是什么?”

戚玄挑起眼皮,面不改色:“蛊虫。”

沈鸢惊魂未定:“陛下为何会……”

戚玄声音平静:“娘娘不知道吗,殿下的命,是和陛下借的。”

如有五雷轰顶,沈鸢僵着身子坐在榻上,双目瞪圆:“——什么?!”

戚玄淡声,那双墨绿眼睛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借命本就逆天而行,娘娘何必一惊一乍?”

沈鸢颤抖着将目光移向虞老太医,虞老太医泣不成声。

“娘娘,下官也曾劝过陛下多回,可陛下不听啊。”

谢清鹤决心做的事,向来无人能够左右。

虞老太医无奈摇头,扼腕叹息。

沈鸢讷讷:“借命,如何借?”

戚玄脸上没有多余的神色,徐徐道。

“母子蛊,陛下体内游动的是母虫……”

沈鸢两眼一黑:“那渺渺是不是也……”

戚玄:“殿□□内并无蛊虫,还请娘娘放心。”

沈鸢无声松口气,转而望向帐中的谢清鹤。

谢清鹤脸上的青紫色逐渐消散,只剩下一脸的惨白。可指尖的冰冷仍在,沈鸢隐隐还能觉出谢清鹤指尖的颤栗。

沈鸢忍不住开口:“那他如今是……好了?”

戚玄冷笑两声,像是在嘲笑沈鸢的愚蠢天真。

“母虫发作,一旬一次。”

谢清鹤每十日都会历经一次严寒酷暑,身子在烈焰和冰窖中来回穿梭。

或是如坠在熊熊燃烧的烈焰,或是如身在刺骨的冰湖。

蛊虫绕着经脉爬遍谢清鹤周身,啃咬其肉,茹饮其血。蛊虫的发作时身如在炼狱疼痛难受,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起初只是一点疼,随后遍及全身。身子骨肉似有千万只蚂蚁爬过,疼痛难忍。

戚玄从容不迫:“迄今为止,还不曾有人能挺过去。”

续命之人,大多挨不过一旬一回的痛楚,有的坚持不到一年,就先用白绫了结自身,宁愿自缢也不愿活着受罪。

沈鸢脑子空白一瞬:“他这样……四年了?”

谢时渺如今四岁,谢清鹤也饱受四年肝肠寸断的折磨。

沈鸢身影摇摇欲坠。

她忽的想起崔武和谢时渺都提过,谢清鹤如今身子虚弱,比不得从前。

她那会还以为崔武是夸大其词。

沈鸢喃喃自语:“还要多久,母虫在他体内还要多久?”

戚玄冷静出声:“还剩六年,若陛下能在挨过这十年,往后就无虞了。”

沈鸢猛地站起身,双眼惶惶。

许是蛊虫发作耗尽谢清鹤的精气神,握着沈鸢的手指逐渐无力。

冰凉的指腹从沈鸢手腕上滑落,有气无力垂落在榻沿。

戚玄说完,朝沈鸢施施然行了一礼,转而步入冰天雪地中。

风雪模糊了戚玄的身影,沈鸢怔怔望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紧绷的心弦彻底断裂。

沈鸢无力瘫坐在榻上。

虞老太医语重心长:“娘娘保重身子要紧,切莫伤了心神。殿下如今还小,可离不得娘娘。”

一语落下,门口传来宫人的声音,说是百岁来了。

百岁站在门口,毕恭毕敬:“殿下闹着要娘娘过去。”

沈鸢浑浑噩噩,心神不宁。

她失魂落魄随着百岁往回走,行至门后时,又忍不住往后瞧一眼。

帐幔后的那张脸全无平日的凌厉棱角分明,谢清鹤奄奄一息,比当日在山脚的初见还要狼狈。

沈鸢无声收回目光。

谢时渺左等右等,好容易见到沈鸢的身影,面上一喜:“我的枇杷香露呢?”

沈鸢一愣,后知后觉自己忘了带回枇杷香露。

谢时渺嘴角一撇:“是不是父皇不肯给我。”

沈鸢一时语塞:“你父皇他……”

百岁侍立在一旁,不轻不重道:“殿下,陛下刚刚发病了。”

简单的一句话,谢时渺登时噤声,眼中难得有了愧意:“那、那我不要枇杷香露了,留着给父皇吃好了。”

沈鸢眼皮颤颤擡起:“渺渺,你知道你父皇的病?”

谢时渺似懂非懂点点头:“知道一点点。”

谢清鹤不肯告诉谢时渺,发病时也从不见外人。

谢时渺当初还以为谢清鹤是偷偷在和自己的母亲见面,让百岁悄悄带自己溜入棠梨宫。

她没在棠梨宫见到沈鸢,反而见到一个被病痛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谢清鹤。

谢清鹤疼得几乎站不直身子,却还是坚持俯身抱住谢时渺,温声宽慰。

谢时渺双眼通红:“父皇说他一点也不疼,骗子,他明明都疼得说不出话了。”

谢时渺倚在沈鸢肩上,一面数落谢清鹤欺骗自己,一面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暮色四合,空中再次扬起雪粒时,谢时渺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沈鸢俯身为她掖好锦衾,她擡眸往外望一眼。

雪还在下,万籁俱寂,不见一点燕雀的影子。

沈鸢漫无目的在宫中乱走,不知不觉竟然又走到棠梨宫。

寝殿中药香浓郁,谢清鹤面容冷冽。

“沈鸢在渺渺那里,让戚玄这两日都别入宫了,省得他们碰上。”

虞老太医颤巍巍立在一边,欲言又止。

谢清鹤擡眸,嗓音沙哑:“……怎么了?”

顺着虞老太医的视线往外望,谢清鹤眸色一紧。

他看见了窗下的沈鸢。

虞老太医识趣退下。

偌大的寝殿只剩两人无声的沉默。

沈鸢低声不解道:“为什么,你为什么……”

耳边似乎再度响起蛊虫啃咬谢清鹤骨肉的声音。

沈鸢别过脸,泪水无声从眼角滑落,泣不成声。

谢清鹤勾唇,苍白的薄唇落在烛影中。

为什么呢。

兴许是因为,谢时渺是沈鸢送给谢清鹤唯一的礼物。

无关苏亦瑾,无关认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