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第五十二章是该吃点苦头
第五十二章
茶楼前悬着的漆红灯笼摇摇晃晃,烛光忽明忽暗。
谢清鹤半张脸落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染红的掌心落在那双阴森眼眸,无端的渗人可怖。
好像从地府中走出的阎罗刹王,通身上下透着冰冷森寒。
灰蒙蒙的阴霾如影随形,层层笼罩在谢清鹤周身。
崔武身子躬得越发低了,不寒而栗。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不曾见过这样的谢清鹤了。
上回谢清鹤这般震怒,好像还是第一次遭受先皇后的刺杀。
彼时谢清鹤身负重伤,那支利箭几乎横穿谢清鹤的后背,谢清鹤九死一生。
他那会也就八九岁,殷红的血珠子如泉涌,滴答滴答淌落一地。
谢清鹤立在血泊中,他像是感觉不到疼,长剑直指刺客的喉咙。
剑身一点点没入骨肉,刺客眼睁睁看着同伙被拆皮剔骨,看着他们惨受梳背之刑。
终于受不住求饶:“是娘娘!是皇后娘娘指使的,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谢清鹤眼皮动了一动。
良久,他漫不经心吐出两个字:“……母后。”
没有诧异,没有震惊。
谢清鹤甚至都懒得擡眼,刀起刀落,手中的刺客应声倒地。
飒飒山风呼啸林中,谢清鹤立在悬崖峭壁,地上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彼时崔武只是伴读,他一手捂着受伤的手臂,痛不欲生。
他那时还小,还以为谢清鹤和自己不一样,不是血肉之躯所做,不然怎么会有人腹背受敌,还能淡定自若。
崔武忍着撕心裂肺的疼,面容扭曲。
他怎么也想不到向来温柔可亲的皇后,竟会对亲生儿子下这样的狠手。
崔武挣扎着向前两三步,本想着宽慰谢清鹤两声,忽见他轻轻勾了勾唇角。
落日余晖洒落在谢清鹤眉宇,如残血一样。
崔武猝然一惊:“……殿下?”
“很有趣,不是吗?”
谢清鹤朝上扬了扬唇角。
他的轮廓落在缥缈晚霞中,似烟似雾,朦胧不清。
好似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是自己的生母,和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此后谢清鹤和皇后的每一次交锋,他都不曾心慈手软。
而今时今日,崔武又一次听见谢清鹤的感慨。
“她倒还不算无趣。”
谢清鹤温声轻笑,眼中却半点笑意也无。
崔武垂首敛眸,胆战心惊。
……
养安堂中。
白露大难不死,先前说的话虽然半真半假,不过她也真是从主家逃出。
白露本是教坊的女子,后来被权贵看上,收作姬妾。
“那人姓夏,说是随了宫里夏公公的姓,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沈鸢瞳孔骤缩。
谢清鹤身边的太监,就是姓夏。
白露泣不成声,袖子往上卷起,伤痕遍布。
“姓夏的对我们非打即骂,我受不住,冒死逃了出来。”
在山里时险些被追来的人发现,白露一惊,失足滚落山谷,不小心踩到捕兽夹。
她拖着血肉模糊的双脚,九死一生走出山林,后来又在巷子遇见了沈鸢。
白露朝沈鸢伏地叩首:“姑娘的大恩大德,白露没齿难忘。”
她刚醒,身子本就不济,才说了两句话,又忍不住咳嗽。
沈鸢于心不忍:“快别说话了,我先扶你回榻上歇息,这两日你先在这里好好歇息。”
刘夫人也跟着道:“你安心在这里养病,你放心,那些人找不到这里来。”
说话间,忽然有敲门声响起。
白露和沈鸢不约而同仰起脸,双眼满是错愕震惊。
沈鸢忐忑不安,挽着白露往后躲去。
敲门声不绝于耳,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突兀尖锐。
木门摇摇晃晃,彻底敲碎了夜色的平静。
萤儿咂巴咂巴嘴,从长凳上跳下,自告奋勇:“我去,木门上有道缝隙,可以看见人。”
她哒哒哒迈着小短腿穿过庭院,大半张脸都贴在门上。
沈鸢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双眼一瞬不瞬盯着萤儿的背影。
按在八仙桌上的手指轻轻颤动。
萤儿踮起脚,拿脑袋顶开门闩。
刘夫人惊呼出声:“萤儿——”
木门哗啦一声推开,老妇人焦急不安的面容从门外传来。
萤儿笑着道:“是阿婆,是阿婆来了!”
老妇人手中还提着两条鲭鱼,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珠子来回转动。
低头瞥见地上的萤儿,老妇人一张脸笑出皱纹:“萤儿,你爹和姑姑呢?”
刘夫人忙迎上去。
木门掩上,挡住了屋内漏出的光影。
老妇人坐在花厅的圈椅上:“我不放心,就想着过来看看,你和郑郎中……都没事罢?”
刘夫人粲然一笑:“误会罢了,没有什么大事。白日你走得匆忙,药包忘了带走,我去给你拿来。”
刘夫人一面找药,一面不动声色道。
“那几位大人可还在客栈?”
老妇人摇摇头:“走了,都走了。我回去后问了我家那不成器的,他说自己那日喝醉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沈鸢目光灼灼盯着老妇人,闻得谢清鹤早就出城,沈鸢手心攥紧的丝帕终于松开。
长松一口气。
屋内烛光无声摇晃,点点烛火曳动在窗前。
沈鸢昨儿守了白露一夜,刘夫人不肯她再费神,挥挥手将她赶回房,又做主留下萤儿。
“这屋子大,且白露姑娘如今也醒了,不用时时盯着。你好生歇息罢,可不能累坏了身子。”
好说歹说,终于将沈鸢劝回房。
更深露重,云影横窗。
青苔掩路,门前的石缝中长满细小的杂草野花。
榻前垂着轻盈的帐幔,屋内并未掌灯。
一人无声推开木门,往沈鸢床榻走去。
谢清鹤修长身影映在地上,他缓步入屋,如入无人之地。
挽起帐幔的手指还裹着细白的纱布,谢清鹤那双眼睛从容平和,视线一点点从沈鸢脸上掠过。
他唇角噙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
“抓到你了。”
谢清鹤垂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无声从沈鸢脸上拂过。
帐幔模模糊糊的影子落在谢清鹤脸上,纹路不明。
那双漆黑瞳仁中盛着淡淡的笑意,好似看见什么好玩的玩意。
屋内飘着丝丝缕缕的迷香,沈鸢睡得晕晕沉沉,恍惚间,似是有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那双手力气极大。
细弱的低吟声从沈鸢喉咙溢出,她想睁开眼,可眼皮沉重不已,沈鸢怎么也睁不开。
纤细的脖颈落在那人骨节匀称的手指上,如杨柳不堪一折。
气息渐弱,沈鸢双手无力垂落在榻边,她连挣扎都做不到。
红唇一张一合,细碎声音从沈鸢唇齿间溢出:“救、救命。”
白如凝脂的一张脸上绒毛清楚可见,血色全无。
谢清鹤面无表情,他垂眼看着手中的沈鸢一点点丧失气息,看着她垂死挣扎。
迷香中添了软骨散,沈鸢甚至连挣扎也做不到。
她只能艰难发出一两个细碎的音节,而后又再次被人扼住喉咙。
面色又冷白转为青紫,沈鸢几近干呕出声。
她脖颈高高扬起。
气息将近,那双桎梏自己的双手终于松开。
沈鸢好容易喘过气,那只手又一次无情拢住她的喉咙。
一次又一次的窒息濒临,沈鸢如笼中垂死挣扎的小雀,任由旁人摆布。
晨曦微露,屋中最后一缕迷香消失殆尽。
沈鸢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松、松开!”
一声惊呼乍出喉咙,沈鸢猛地从梦中惊醒。
凛冬将至,天色仍是灰蒙蒙的,乌云浊雾。
厢房中半点亮光也无,只有零星的几处树影在窗前晃动。
沈鸢双手抓着自己的脖颈。
噩梦的余威仍在,沈鸢惊魂未定。
她惊慌失措松开自己的双手,抱着锦衾蜷缩在角落,目光在屋中四处张望。
支摘窗半掩,垂地的湘妃竹帘随风摇曳,残影落地。
沈鸢心惊胆战抱着锦衾,一步步往外走去。
指尖碰上湘妃竹帘的一角,沈鸢猛地挽起帘子。
天光大亮,外间空无一人,鸦雀无声。
虚惊一场。
沈鸢无力跌坐在地,双手双脚都是软绵绵的,半点力气也无。
她眼角氤氲着水雾,蓬松的青丝如乌云,笼在纤细白净的美人肩上。
还好,还好只是梦。
沈鸢一手揉着眉心,一手扶着漆木案几站起。
借着窗外缥缈的日光,沈鸢无意瞥见铜镜中的自己。
她整个人宛若坠入冰湖。
冰冷的湖水似重重坚不可摧的枷锁,牢牢扣住沈鸢的双足,一点一点拖着她往下坠落。
沈鸢看见了自己脖颈上淡淡的一圈红痕。
她双眼张瞪,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兜冷水。
不寒而栗。
沈鸢目光久久落在镜中的自己脸上。
良久,她缓缓擡起自己的双手,锁住了自己的脖颈。
严丝密缝。
红痕和自己的手指对上,不多不少。
沈鸢双膝发软,再也忍不住,俯身抱住自己的双臂放声大哭。
……
“姐姐,姐姐!”
萤儿连着唤了沈鸢两三声,她身子越过炕上的漆木案几,一只手抓住沈鸢的衣袂,另一只手在沈鸢眼前晃了一晃。
天气渐冷,萤儿早早穿上袄子,笨拙沉重的身子越过案几,差点栽在沈鸢怀里。
刘夫人也跟着转首,忧心忡忡:“还在为前日那事烦心?这两日见你都怏怏不乐,饭也没怎么吃。”
沈鸢缓慢摇头,指腹揉着眉心:“无妨,只是没怎么睡好。”
风又起,摇曳树影映照在窗上,枝叶飒飒作响。
沈鸢陡然掩一惊,手中的银针扎入指腹,沁出点点殷红的血珠子。
萤儿惊呼一声,忙忙跳下榻,熟门熟路往父亲的房间跑去,翻箱倒柜,在药箱的最底层找到止血的药粉。
一头扎入厢房:“姐姐,给!”
刘夫人接过,细细为沈鸢包扎伤,口中念念有词:“果真是没睡好,这都心不在焉,还好扎得不深,不然可有你的苦头吃。”
杯弓蛇影。
自前日谢清鹤忽然出现在养安堂,沈鸢总觉得心中不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如临大敌。
她不敢再贸贸然入睡,夜里睡时,总是提心吊胆,提了十二分的精神。
枕下还藏着一把锋利的剪子。
她总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松檀香似有若无萦绕在沈鸢周身。
那只手轻轻拂过自己的鬓角,又轻而易举擡起她的下颌。
气息交织。
闯入沈鸢唇齿的陌生气息强势,不容沈鸢退后半分。
沈鸢挣扎着想要看清眼前人,无奈眼皮沉沉,根本睁不开。
她只能任人予取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