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含星笑得灿烂如旧，刚想熟稔地自报家门，说她是他的妹妹十七，却听他很淡然地说道：
“她是我的妻子。”
她闻言惊诧，擡眸望他。
惊诧完，她又开始卷自己的袖子，强行忍住唇畔的笑意，故作矜持道：“我还没答应呢……”
朝珩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她，都把她看心虚了。
朝珩并没收回目光，只是继续道：“是我心悦之人。”
阮含星竟然被这句话说得忽然心跳加速，竟怎么都抑制不住的红了脸，难得局促起来。
而他却敛眸，掩去眸中心绪。
谭公公只是开心一笑，“时光如梭，十六哥终于得偿所愿，身有所托，我看着也开心。”
他没在这话题上停留，也没追问，倒十分很明确他们来的目的，“知道十六哥喜欢这口，我早早就准备好了。”他拿出食盒，里面除了些寻常吃食，更有一笼金边香酥、泛着淡淡油光、黄白分明的炸鹌鹑蛋。
“十六，真是到哪儿都有好吃的。”阮含星朝朝珩亲昵一笑。
朝珩只是颔首，并未言语。
谭公公嗐了一声道：“我们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答谢，哪比得上十六哥当年出手相救之恩？”
家中贫贱，无以生存，上有老母，下有幼妹，既没力气、又没学问，十一、二岁的孩子听到宫中要内侍，一人可获五两钱，仿若看见一个再好不过的出路。
所以自己拿着刀，找个稻草垛，偷偷为自己割出个前程。
然而血出不止，高烧难退，性命危在旦夕，得遇一位通些医理的好心修士，才挽他性命于边缘。
他年迈的母亲对这位儿子的救命恩人无以为报，从鹌鹑窝里捡了两个蛋，煎了煎，只能以此作报答。
后来谭公公得以入宫，发下的钱虽只有五钱，但谭母仍要塞给十六，十六未推辞，便收下。
“他收下了，你在宫中无钱，会不会很难？”阮含星边尝鹌鹑蛋边问。
谭公公诶了一声，“他幸亏是收了，若是不收，我母子二人一辈子都要活在多大的煎熬中。我们虽然不是修士，却知道修者灵力多难得，萍水相逢，为救我这残破身，耗费他这初出茅庐的修者三年功力，那时他也才十四的年纪，又有多深的道行？
何况后面我入宫，还得是他得闲便去照顾，母亲才能安享余年，妹妹才能顺遂嫁人，这又是五年光景。俗话说，修行修法更修心，术法难修，心志更难修，十六哥是这世上真正难得的君子。”
阮含星听得认真，听完为两人斟上酒道：“是的，他真的很好。”
朝珩望她一眼，见她眼神柔和、唇畔轻笑，不自觉的，近日来紧绷的心微微放松些。
谭公公感叹，“十八年了，十六哥，我们交情十八载，我也从小太监做成掌事大监，你也从衣衫褴褛的落魄道人，到如今，起码也是门派的中流砥柱，我们都把最难的时光熬过来。”
声声感叹，皆醉酒中。
暮色四合时，谭公公也要回去当值，与朝珩二人别过。
宫外的路，两边树影参差，月光将两道身影拉长，印在静谧的小道上。
阮含星突然笑道：“原来在镜中看过的事，见其人、听其言，是这样的感觉。”
和瑶祖的三年之约、舍神力救一凡人，这件事，在长思洞中，她从镜中他和遇春生的交谈中了解过，但听他自己说，又听小谭子这当事人说，才有更深的感觉，仿佛亲身经历了一遍。
“……你在长思洞中看见了什么？”他终于问出口。
她却避而不答，反问：“师尊这样高贵的凤凰血脉，也有衣衫褴褛的落魄时候么？”
“对仙界来说，凤凰并不稀缺，也算不得高贵。”
“那是师尊没当过蛇，你若是当蛇，就知道谁都比你高贵。”
朝珩沉默，他向前走去，想着，时间也到了，该带她回瑶山，却不知为何忽然有目眩之感。
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师尊，其实你下意识还是很信任我的，不是么？”
不然，就算已经吃过一次亏，就算都到了这个时候，她递过去的每一杯酒，他怎么还是这么顺其自然地饮下了。
到现在，还这么相信她，还丝毫不怀疑么？就因为，这五天，她表现得很乖。
他回身，朦胧中看见少女幽深的双眸，竟如一片看不见底的漩涡。
他再次，被她骗了。
无论是方员外一事、还是清梧峰自伤，还是青雀法会相拥后她说的那些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小阮，你究竟在想什么？
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对她的信任终于变成捅向自己的刀。
他的意识涣散，不由向前倒去，她接住那玉山般的身影，两人的长发倏然交缠，阮含星将手抚上他的背，心道：师尊，也和阿姐一样。
一样信她。
信她会在五日之后，真的乖乖听话，回到瑶山。
可是，她都走到今天了，为什么还要去送死？
守诺，是君子才会做的事，她从来就不是。
何况，她一遍又一遍回想他今天在她面前说的那句话，妻子，心悦之人……唉，师尊，你这样勾引我，这样撩拨我，让我怎么甘心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