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也只道她年纪小,孩子气重,但也都宽容她重伤未愈之身。
只要阮含星睡醒来,喊一句师尊,就必须要有朝珩出现在身边。吃饭要陪,喝药要陪,散步摸道儿也要陪,若是找寻不见人、或是什么不遂心意,嘴上喊着“求求师尊”,眼上白布就又要落下血泪来。
朝珩一边骂她中了邪,骂她丢人,一边却还是纵容了她的依赖。
朝瑛心疼小阮重伤,也担忧师弟身体,说:“阿珩你去旁边歇息,小阮这边我来看。”
朝瑛在时,阮含星不那么闹,毕竟朝瑛也为自己活过来出了不少力。她闻言也不反驳,就是什么话都不说,咬着下嘴唇,那白布一点点渗出血色,悄摸摸流泪,一副忍着委屈不说可怜巴巴的样子。
“服了。”
朝珩瞪她,但她也看不见,只能憋出内伤。而后,他只能对朝瑛客气道:“师姐,这里有我,这里占地的钱,届时我给你去人间和仙会搜罗一箩筐药材首饰赔。”
朝瑛摇头便走,“你俩不再惹事就好,好好待在这休息,就算我赚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疗愈,起码这两人的基本生命力是恢复了,她也不用在这日日守着,只要师徒都别作,她这个沉兰峰琴医也能放下好大的心。
而且她也听明白了,小阮定是在病中听到他们说的一些话,此时看见除朝珩外的人都还别扭着。人重伤后,心思常与前不同,多少敏感些,便放她们独处,也许更好些。
剩下许多时日,直到年底,便都是师徒二人独处,朝瑛偶尔过来给他们看诊送药。
阮含星待闷了,便对朝珩说:“师尊,我们下山去干活吧。”
朝珩简直要被她气死,“祖宗,你现在这样子下山,是你干活,是活干你?”
“我身上没不舒服了,只是眼睛看不见。”
“你觉得自己行了,就出去把门外那棵树上的叶子摘一枝给我,我就让你下山。”
“……师尊,你一直牵着我手,别放开,我就能去摘了。”
“……”
“再憋,我会憋出病的,我们出去走走嘛,就只是走走。”
最后抵不住阮含星软磨硬泡,二人想了折中的法子,只去到山下槐花村旁边的镇上走走逛逛。
·
镇上恰巧是将迎元夕佳节,晚上有灯会,白天有集。
阮含星在集上吃了一路,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却很灵,旁边叫卖什么玫瑰饼、肉夹馍、小酥糖、甘蔗汁……她都听得见,她听见了,就扯扯朝珩的袖子,对朝珩笑一笑,朝珩就带她去买来吃,很是默契。
都是些寻常的镇上吃食,但她好久没能吃上了,所以甚是想念。
见徒弟从街头吃到巷尾,朝珩不由道:“你吃慢些,没人和你抢,吃急了容易克化不动,容易积食。”
“没事的,师尊,我胃口好。”刚说完,她就打了个嗝,尴尬一笑。
集会的吃食基本都尝了个遍,朝珩说:“出来一下午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他见她已经开始打哈欠了。
吃饱了就要睡,唉,真是的。
不过现在能睡也是个好事,他总觉得她从前睡得太少,又睡得太不好,刚好这段时间都弥补回来。
谁知这丫头片子自己摇头,说:“好不容易出来,我还不想回去,师尊我还想看晚上的灯会。”
“?”朝珩无语,盯着她眼上的白布,问:“你怎么个看法?你和梁郡王学的么?”
“我可以听呀,我听听热闹也很好,再说了,师尊可以给我形容形容那些都是什么灯,有师尊在,我还怕看不到嘛。”
“……行吧,我看离晚上灯会还有一个时辰,你已经哈欠连天了,正巧到了河岸旁,你先去睡一会,醒了再看。”
阮含星点头。
去河岸前,朝珩先去旁边摊位买了许多木枝、竹纸、浆糊。
而后,二人才走到河畔,择一宽阔处坐下。
“师尊,你方才买了那些,要做什么?”
朝珩瞥她一眼,“没钱了,做个灯,赚点钱。”
他们是修士,也不代表可以白嫖人间的东西,带的那点子钱,也被吃完了。
阮含星又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嗝。
朝珩靠坐树边,拿起竹纸,“你睡吧,我来看看自己技术退步没有。”
“师尊还会做灯?”阮含星问他,“等我眼睛好了,我也要学。”
朝珩拿明棠村的事调侃她,“我还会吹唢呐,怎么不会做灯。”
只是随后又想到方家那件事,松快的心情又有些沉闷起来。
言语之间,他修长的指操纵起那些竹纸木枝,但她看不见,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过去时,头慢慢歪在身边人的肩膀上。
渐渐月上树梢,天晴变天暗,蓝青碧空被橙色染尽,阳光如烛的光晕愈发暗淡。
朝珩专心的做着手中的灯,靠在肩上的少女落在他脖上的发丝时不时带来痒意,有时她睡不踏实,头微微动一下,他以为她要醒了,便加快手中的进度。
天空尽染夜色,河畔莲灯点起时,朝珩手中也停下手中的竹纸灯。
以在灯上写了四句话为结。
阮含星悠悠转醒,揉了惺忪睡眼后,朝珩往她手里塞了个纸灯。
她轻轻摸着,摸出了一个圆滚滚的形状,但又摸出来两个短短的圆弧凸起,和一条长长的凸起,一处有几道镂空之处。
朝珩轻勾唇畔问道:“摸出来是什么了么?”
“老虎!”她立马答道。
那是个粗糙简单的竹老虎纸灯,里面还没燃起烛火。两只小耳朵,一条长尾巴,肚子圆嘟嘟,额头王字下的一双圆眼画得又可爱又威风凛凛。
只是阮含星只能摸出来,却看不见。
纸灯另一面写着刚劲锋利的字。
朝珩将这灯递到她身前,“你那天不是要我给写你字么,为师给你写了。”
“师尊写了什么?”
“当时我给你一镜星时,给过你一首诗,你还记得么?”
原本朝珩没抱希望,他这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对这些诗词歌赋没兴趣。
然而阮含星却笑了,这首原本她是没记着的,但他第二次和她说后,她就牢牢记住了,于是便道:“师尊写的是:一镜夜中水,碎开满湖星。纵然难映天下碧,且照此方山河青。”
正与那虎身侧面的字迹对应。
他说:“想做的事尽力就好,其余的,平安快乐就好。”
她说:“好的呀,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