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额上几乎是瞬间泌出冷汗。
天道不让说,不能说,说不出。
可他想说,不能再错,不能放任他知道的结果流向万劫不复。
李慕清无措道:“不必说了,师兄,不必说了,幼宁会去探寻自己想要的真相,不要伤自己。”
王筠之掌心附上他的手,唇色俨然已苍白,他想说出不能,可喉中却如哑了般,再说不出字,他只能摇头。
不能,十年内不能。
这三个人只是开始。
别去,别再去问天道。
你没错,你不用问,错的是我,错的是一时仁慈的我。
李慕清又朝他行礼,“师兄,真的不必了。”
李慕清想走去长思洞。
王筠之拉着他不放,他想从喉中挤出那个名字。
发不出一个音。
他想在李慕清手上写出那个名字。
手却忽僵了。
刺骨的疼,顺着经脉一阵一阵钻心。
王筠之握不住李慕清的腕,甚至跌在地上,蜷缩着,大汗淋漓。
他也想问李慕清同样的话——
当初那样难道不是对的么?
怜贫惜弱,悲悯体恤,错了么?
为什么到今天,这份怜悯会导致一个又一个的死亡。
为什么天道不让他及时止损,说出真相?
而为什么,她又为什么杀人呢?
李慕清给他用疗愈诀、清心诀,看他慢慢平息,恳求道:“师兄,不要想了,当年的问题我不想知道,不要伤害自己。我此去,是想了结我自己的困惑。”
违抗不了的天道。
王筠之逐渐平息下来,眼睛却更如死灰。
他像一根燃烧过又破了冷水的木柴,孤零地倒在树边。
“别去。”他依旧说。
“师兄,幼宁只想要一个答案,我从小慕道,便也只是想明理求真。大不了……让我也灵力尽失,可对我而言,真相才是最重要的,我想得开,灵力也不过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李慕清安慰地笑笑。
而后,起身朝长思洞走去。
夕阳斜照,一抹孤影行渐远。
黑黝黝的洞口,如望不清的命运。
王筠之在树旁蜷缩着等待。
等到天色暗淡,等到黑暗来临,等到歪歪扭扭的树变成幽蓝天幕下黑色的剪影。
……
李慕清没有出来。
王筠之指尖微动,像从梦里醒来。
他赶忙忽然起身,跑进那让他恨了多年又怕了多年的长思洞。
洞口像一张黑暗的口,接连将人吞噬。
终于,夜色里,长思洞中,蓦然响起一声哀恸哭喊,惊动树上几只栖鸟,连忙挥翅远去。
挤着跑过那狭窄通道,便是高深石窟。
洞中东、中、西三面宏伟神像,面色或喜或悲或平淡,神态各异,唯有一处相同,皆慈悲垂手,手执圆形莲纹铜镜。
镜有数人之高,倒映窟中不灭烛火的微光,幽幽暗暗,明明灭灭,不可捉摸。
若逢有缘人,一镜知过去、一镜见现在、一镜观未来。
若是无缘,只能见现在,过去未来,皆是空空。
正中的现在镜,斜着映出一个单薄素白的身影,正朝西跪着。
发髻一丝不茍,玉簪高束,垂首,半阖目,唇畔弧度平淡。
手握着剑柄,长剑自胸口贯穿,血溅染金线莲纹。
但不多,并没流淌的哪里都是。
下手很利落,没有给自己留余地。
但也很惨烈。
为什么?
为什么要死?
他看到了么?他看到了什么?
王筠之亦跌跪在他身旁,颤着手不敢触碰他,正怕一旦触碰,便永远沦入这场噩梦。
起码现在,他还半睁着眼,宛如正在沉思。
那双墨睫下的俊秀凤眼,看着地上,又是看向何方。
五年前,王筠之还是将迈入日盈境的不秋峰主。
五年前,方吟才十二岁,刚上山,喜欢吃糖,总是挎着一个自己做的小小白色布袋包,放一把糖,去藏云宫也要吃,被他抓正着,明明吓得脸红,还要给他塞一颗糖。
五年前,李慕清也没上瑶山多久,才十四岁,少年老成好读书,待人恭谨,常捧书卷朝他行礼,喊一句“不秋师兄。”师姐师兄们关切他,不多休息会么?他说:“大道未成,剑意未修,不敢懈怠。”
都还那么年轻。
明明都不会死的。
他看到了什么,已经是必然无解的话题;正如方吟经历了什么,一样无解。
可他为什么想去问所谓的“真相”,是因冯秀之死么?
冯秀为什么会死,是因方员外的死么?
方员外又是谁杀的?始作俑者又是谁?
他的头脑昏沉,不允许他想更多,满脑海的愤懑都被一个名字填满。
阮含星。
如果不是她。
如果不是他!
“原本该死的就不是你们,你们为什么死?该死的是我,是明明看到了未来,却没有相信的我;是明明要承担起除魔卫道责任,却退缩的我;是……明知她是妖孽,却……可耻动心的我。如果不是我,方吟不会死,你不会死,是我害了你们。”
五年前,长思洞里。
不秋峰主王筠之于未来镜中,断断续续地看到了一个少女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