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真心“方才不是哄过了？”
四月底的晨风凉爽,空气里有雨后潮湿的青草香气。
远处的画舫美轮美奂，笼罩在朦胧灯火里，似披了层温柔薄纱,一切影影绰绰，唯有夜风缠绵拂过。
萧成钧抱着沈明语,将她环绕进自己臂弯里,唇畔似是能吻到她柔软凉滑的乌发。
他未必不知道,这举止无论对兄弟还是兄妹而言,都有些逾矩了。
可就在刚才,她问发簪的时候，心底那种酸涩的牵扯骤然发紧，像利箭般尖锐。
他本是虚虚环着她的肩膀，也忍不住收拢了。
从一开始，萧成钧就知道,无论何时，妹妹接近自己都是有所目的。
起初,因为自己发觉了她的秘密,她示弱,不设防备地依赖他，盼着他能替她保密。
后来,她不想进宫,反复暗示他好几次，甚至频繁与太子接触,许是为了逼他主动帮她。
她依赖自己是真，一直有所图也是真。就连今夜约他出来，也是为了打探消息。
他不介意，这些不重要。
他早被九叔教导得麻木不仁,习惯踽踽独行，一切喜怒哀乐都被本能地压下去。
可现在他知道了，那酸涩的牵扯，是对爱意的渴求，是想要有人毫无保留、不图所报、永远将他放在心尖上。
但对他而言，亲人也好，爱侣也罢，永无可能拥有。
萧成钧眯起眼，望着远处一片辉煌的刺目的光。
夜风吹得他手背有些凉，他喉间微滚，自嘲地笑了。
罢了，只要她对他没有不利，亲亲热热唤一声哥哥，足够了。
没关系，只要怀里的这点儿温暖是真的，掺了杂质也无所谓。
沈明语咬着唇，一动不动地任由他环抱着。
自从那夜生辰过后，萧成钧总有些反常，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就是知道。
她想哥哥是不是真的太累了。他又要忙学业，准备秋闱乡试，又要替章老办事，操心户部欠款的事，还要时不时照顾她这个不省心的妹妹，替她遮掩秘密。
她不懂三哥到底是怎么了，竟有些惆怅，只能轻擡起手，虚虚拍了拍萧成钧的后背。
沉默在夜色中流淌。
过了许久，萧成钧才将沈明语松开，后退了两步。
他看着她，她昂起小脸，眼睛依然满是好奇，纤密长睫随着她说话簌簌颤动。
“哥哥，这发簪，是宫里的东西吗？”
她说话时，目光含着神采。
萧成钧收敛了所有心绪，淡淡笑了下，“你要拿什么来交换这个消息？”
沈明语这才察觉自己被他戏耍了，声音不免带上了点幽怨，“你方才说，我回头就告诉我的！”
萧成钧歪了歪头，“我说了吗？”
沈明语一跺脚，小小“哼”了一声，不问了。
她瘪着嘴往前走，萧成钧走在她身后，不疾不徐地跟着。
她的衣裳总是多彩斑斓，有时是杏黄，有时是藕粉，她自个儿更偏爱天水碧竹青色，但他却觉得，赤色的衣衫在她身上最为耀眼。
夺目璀璨，如朝霞映红。
萧成钧心中一动，伸手拉住了沈明语的胳膊。
“好了，我告诉你。”
沈明语停住步子，气呼呼道：“哥哥还想耍我。”
他牵唇笑了笑，“这回是真的。”
“我才不信呢！”
昏暗的光线里，那张莹白的小脸浮起浅浅恼意，眉眼甚是动人。
萧成钧目光微澜，放软了声音，“我是真的想告诉你。”
沈明语瞪他一眼，唇角笑意有些压不住，说：“别人家哥哥都会哄弟弟妹妹，你哄我两句，我就愿意听一听。”
他呵笑了一声，“方才不是哄过了？”
心绪流转，沈明语眼尾轻扬，澄澈的眸子里露出几分无奈，嘟哝道：“那分明是我哄哥哥……”
“是宫里的东西。”萧成钧走到她身侧，低声说，“肯定是今日皇后问了你。”
沈明语颔首。
“我母亲……原是罪臣之女。她年幼进宫时，宫里的贵人赏了她这支发簪。”
萧成钧表情肃然认真，“起初，我以为你遗落的发簪是她那支，后来才知是你生母遗物，只是一直不得空还给你。”
沈明语气消了大半，继续听他解释，“我母亲的身世，事关重大，本不该告诉你。我原也没料到，你会戴这支发簪进宫去，毕竟……是女子款式。”
沈明语慢慢点头，附和道：“难怪皇后娘娘会认出来。”
“皇后当年身为王妃，许是在宫里见过。”萧成钧嗓音平静，淡淡道：“你不必太担心，只凭着这根发簪，她查不出什么，这东西当年不止一对，流落民间也是正常。”
当年巫蛊之祸牵连宫人众多，混乱持续了十几日，许多人趁乱倒卖宫中物什，也不算奇怪。
听他说完，沈明语心中的不安减轻了不少，慢慢松了口气。
先前，养母告诉她，她生母拢共留给她两样遗物，一件是她贴身戴着的玉坠，一件便是这发簪，可见她生母视这东西之重。
她不是没想过，这发簪也许是生父母定情之物，甚至在皇后认出时，心底涌起巨大的困惑。
对生父的强烈好奇，在那一瞬间达到了巅峰。
自从她认祖归宗，便得知自己生父不详，阿爷一直不愿提及，她也没想过深问。上回听林阁老提起，她又升起了好奇，本想去信阿爷，可现在却不想问了。
“那，兰姨娘当真不认识我生母？”沈明语再问。
萧成钧俯身，忽地伸手掐了下她软糯的小脸，“一个罪臣之女，亡命天涯，一个世家小姐，久居深闺，如何结识？”
沈明语终于透出一口气，喃喃道：“原来真有这般巧合的事。”
她弯起眉眼，冲他笑，“哥哥，看来咱们挺有缘分呐。”
萧成钧唇角浮起笑意。
妹妹果然是很好骗的。
回程路上，沈明语倚靠在萧成钧肩头睡着了。
萧成钧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指尖勾住她的乌发，慢慢缠绕上自己手指。
他心神微动：他竟把这般重大的事，都告诉了她。
他母亲的身世，府里连老夫人都只知表面捏造的身份。
为了弥补这摇摇欲坠的兄妹关系，为了展示自己愿意接纳她善意的诚恳，他竟不自觉做到如此地步。
他心中先前那些莫名的情绪沉淀下来，细细把弄她凉软的青丝。
他嗓音微沉，呢喃低语。
“妹妹……以后，可不能背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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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萧成钧又出城去了松鹤山庄，他说要准备秋闱，想图个清静。
沈明语很乖巧，每日和萧明景进学，林府射箭，回来完成功课后，再练半个时辰的软剑，日子很是平淡。
不久后，萧大爷告知她，圣上打消了叫她入住东宫的心思，听说是皇后娘娘力劝之下，圣上才松了口。
沈明语那夜回去，心情极其爽快，难以遏制心中雀跃，想寻个机会得去告知萧成钧一声。
可不到半个时辰，老夫人叫她去春晖堂时，这份喜悦破碎了。
沈明语刚进屋，便见老夫人擡起了眼，淡淡地说：“六郎，跪下。”
沈明语目光茫然，看老太太神色凝重，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还是走到正中央，跪了下来。
同她一道过来的萧明景看她跪下，忙跟着跪了下来。
祖母平日最疼爱六弟，今日怎的突然要罚跪，难不成宫里又出了什么事？可他思来想去，近来自己和弟弟没有闯祸啊？
“祖母，六弟近来一心扑学业上，连侍讲都直夸他策论写得不错，若他真犯了错，还盼祖母宽宏大量，宽宥他这回。”
老夫人神色有些疲惫，说：“你跟着六弟进学，没留意到他每日散学去做什么？”
萧明景“啊”了声，想了想道：“散学后，六弟去林府跟着袁小侯爷习箭，我一直在府外等着的，他每回都按时出来，不曾拖延。”
“那四月三十日呢？”
萧明景说：“那日，六弟说和三哥约好了有事，我便先行回来了……”
“罢了，你下去。”老夫人挥了挥手，转头看向沈明语，“六郎，你老实说，那日你见了谁？”
沈明语没明白老太太为何动怒，只得如实相告。
“若不是今日王家来人知会于我，我竟还被瞒在鼓里。”老夫人撚着手里的翡翠佛珠，闭了闭眼，问：“六郎，你可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