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拥抱就这样，让他抱一会儿
已是仲春时节,竹林幽深，夜寒湿凉。
入夜的烛火透过茂密林冠，落下婆娑竹影。
萧成钧手执软剑,立在浮动光影下，目不转睛,静望着沈明语。
她莫名地心虚,声音压低了点：“三哥,对不起,我来迟了……你先别生气。”
萧成钧眉尾轻挑。
他甚少做这表情,唯有心情极度烦躁时才会略扬起眉梢。
在那古怪梦境里，沈明语只见过一回。
那时她身份暴露，已被押入诏狱，他第一次来狱中提审她时，命她擡起头来,便如眼前这般，眼底不带丝毫情绪,只有高挑的眉尾泄露出他的不悦,衬得那张精致的面容愈发冷冽。
“为何迟到？”
微寒的嗓音从夜风里吹来,打断了沈明语的思绪。
“皇后娘娘召见我，所以来得迟了。”
沈明语抿着唇,眉心拧成小小的一团,想从竹丛缝隙里挤过去。
不知是不是新做的衣裳放量太大，她上半身顺利挤过去了,下摆却被半截竹茬勾住了。
萧成钧漆瞳沉沉，平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竹下传来小少年又羞又窘的声音：“哥哥，我马上就过来了。”
沈明语扯了两下，徒劳无用。
她正要转身,冷不丁整个人一歪，摔在竹林边缘的泥地上。
“哥哥——”
软声软气的呼喊在烛光飘曳的夜色里晃荡。
萧成钧擡手按了下眉心，迈步向她走去。
苍翠竹林间，一身赤缇的小少年露出贝齿，朝他莞尔，垂落的发带顺着肩膀拂过脸颊，显得那张莹白小脸越发无辜。
“哥哥，拉我一把，我起不来了……”
她说着，试图挣扎着起来，身后的衣摆跟着起伏，像一尾跃岸的小锦鲤。
萧成钧：“……”
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替她拎起衣摆，将勾住的丝轻轻拿下。
沈明语擡眼望他，湿漉漉的眸子满是期待，亮晶晶的。
可是他没有过来伸手，侧过身子，往后退了站定在几步远的地方。
他目光从她腰间的兔毛球坠极快地扫过。
她果然是去见太子了。
萧成钧移开了视线，慢腾腾道：“自己爬起来。”
嗓音冷硬，铿锵如玉。
沈明语瘪着嘴，双手撑地，想自己站起来。奈何方才在东宫跪了太久，方才也摔得不轻，一番折腾，觉得膝盖更疼了。
“哥哥，我膝盖摔疼了，真的爬不起来。”
沈明语睁着大眼，脸色渐渐泛红，朝萧成钧投去委屈的目光。
萧成钧没动，视线微垂。
“哥……”沈明语又挣扎了片刻，手心在铺地的翠叶上划出了红印，“你帮帮我，好不好？”
她眼眸渐染雾气，委屈兮兮地看他，小手蜷成了拳头，摁在湿漉漉的竹叶上，白皙显眼，宛若一滴滚落翠竹的朝露。
萧成钧终于走上前，俯身，一手虚虚搭在她后腰上，一手穿过她的手臂，往上用力，将她提了起来。
沈明语将整个人份量压在他双臂上，顺势起身时重心不稳，骤然往前一扑。
她跌进他怀里，离得太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苏合香气。
沈明语正要松开攥着他衣襟的手，谁知萧成钧忽然用力，反手扣住了她的手。
“到底去见谁了？”
他的声音在她耳畔拂过，声线冷淡，毫无起伏。
沈明语想把手抽出来，可无济于事，他根本不肯松。
她只好小声道：“我本是和袁小侯爷去东宫，谁知遇上皇后娘娘，这才耽搁了。”
她小心擡头，看见萧成钧漆眸中噙着霜意，自觉心跳得极快，一时连后面的辩解也忘了。
“这回，我没有失约。”
他低沉的嗓音落入耳中，目光幽深，凝在她面容上。
沈明语很是心虚，嗫嚅道：“是我迟了，对不起……哥哥想要怎么罚我都不是事儿。”
“但是你信我，我不是想亲近太子才去见他的，是因为——”
她另一只手拨弄了下腰侧的兔毛球坠，低低道：“哥哥，我不想进宫的，谢谢你帮我。”
沈明语被他握着手腕，他指腹上的炙热渡过来，肆无忌惮圈住了她，让她呼吸有些发紧。
她觉得哥哥最近有些喜怒无常，也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在外面遇到了失意的事？
沈明语擡起头问：“哥哥，最近是不是哪里不顺心？还是觉得，我只顾着往太子身边凑，把你往后排了？”
这话一出，令萧成钧霎时怔愣住。
“哥哥，你放心，你在我这儿，肯定是排前头的。他与我只是君臣，可你是我哥哥呀。”
小少年神色诚恳，犹自在嘀嘀咕咕，“我心里，哥哥就是最好的，旁人都比不上。”
萧成钧愣了下，浓郁漆黑的眸子越发晦暗不明。
宝蓝的发带垂在他颊畔，他凝神望人时，颇有种缱绻迷离之感。
“……净说胡话。”
萧成钧慢慢松开了手，离她后退一步。
有时他也恍惚，过往十八年如同一场孤寂无声的梦，直到那个乖巧温润的六弟成了妹妹，莫名地依赖他，将他从黑白梦境里拽了出来。
她成了晴空里摇摇晃晃的风筝，牵扯着他，总忍不住替她担忧，为她的事牵挂。
她单纯，不谙世事，认准了他是可以依赖的哥哥，便满腔热忱，毫无保留地对他交出真心。
这样的情分，是他十几年来，从未敢奢想过的。
女扮男装是妹妹的禁锢，却是他的掩护。
否则，他如何能在外人面前，与她这般亲近？
他又如何，心安理得管束她一次次不与太子接近，不想叫旁人发现她的秘密？
某种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叫他莫名煎熬。
萧成钧避开了她的目光，垂着眼说：“你往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沈明语听了愕然，“为什么？”
无法接受……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想听，隐隐明白，并不是嫌她违心，是他自个儿小气。
现在，他在她心里排在前头，往后呢？
等她恢复了女儿身，总要嫁人的，他怎可能还是前头？
她会有疼她爱她的夫君，会软糯唤别人，会对那人撒娇，向他求助。
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在她心里，会渐行渐远。
萧成钧答不上话，心里莫名涌起酸涩的牵动。
他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教你几招吧。”
没等沈明语应声，萧成钧拎起软剑，身轻如燕腾跃而去。
他身量颇高，身姿宛若游龙，在林间舞动，那柄软剑犹如他手里行云流水的笔。
一套连招下来，想是驱散了茫然，容色焕发，神清气爽。
他微微喘气，将剑递给沈明语：“来，先学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