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失控(修)万一被人瞧见怎么办?……
德胜坊夜里寂静,偶有几艘画舫仍亮着光,顶着漫天繁星,宛若萤火飘摇。
萧成钧站在湖边,看对岸绽开的烟花,凝眸许久,才拎起从柳树下挖出来的酒坛,推开马车门,躬身进去。
车里烛光微弱,只有一根几乎燃到尽头的短蜡,火苗茍延残喘,晃动不止,如同垂死挣扎的飞雀。
凉风透过门开的瞬间灌入,吹得一地凌乱布条微卷,在车壁投下张牙舞爪的黑影,叫人止不住寒毛倒竖。
角落暗影里,坐着个佝偻的男人,一头白发乱蓬蓬的,如杂草般肆意生长,嘴里咬着支笔,正低头看着身前的册子。
萧成钧将酒坛搁在案几上,就着残烛融了封蜡,慢声问:“就为这么坛子酒,命都不想要了?”
那人擡起头来。
人瞧着约莫四五十岁,实则他远没这么大年纪,只是面容道道纵横沟壑,眼里血丝密布,更显苍老。
但与他溃烂的右脸相比,那张皱纹横生的左脸甚至能称得上清秀。
他右半边脸直至锁骨处,似乎被火烧过,疤痕狰狞,任凭谁见了都得毛骨悚然。
他之前低头凝视的,是本名册。
册上的名字密密麻麻,字迹隽秀,有的划了红横,有的被打了黑圈。
萧成钧俯身倒酒的时候,袖摆碰得名册稍稍偏动,一眼就看到最上头的名字被打了个血红大叉。
江齐海。
要是沈明语在这,定会吃惊,因为这是江太傅的本名。
脏污布条之间,夹杂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碎纸,隐约能分辨出写了不少官员名字。
萧成钧将酒碗递过去,沉默片刻,问:“九叔,你怎么突然想要进城?”
总不能真是为了年少时埋过的一坛梅花雪酿。
九叔不吭声,用笔尖将名册划得鲜红,仿佛淌血般瘆人。
萧成钧看他不喝酒,放下碗,翻出凌乱布条下的绒毯,给他盖上。
暖意驱散了骨髓里涌动的阴寒。
九叔问他:“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萧成钧抿了下唇,说:“江家早听到风声,备了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进京,谁知在千佛寺被人劫了七成,这一重锤砸下来,他们也慌了神。”
九叔半晌才“哦”了一声,似乎迟钝了很久,又低头去看那本名册,滴墨的笔尖拂过一个个名字,最后停在册尾:“劫走了……这事我知道。”
萧成钧从一侧布袋里摸出个橘子,伸手剥皮。
“江家怀疑是太子劫走的,但人心叵测,也不排除是他们苦肉计,早合计好做戏给人看。”
他嗓音微沉,“他们若是能闹起来,倒省事了。”
九叔还在咬着笔打圈,含糊说:“闹不开的。”
他忽然擡起头,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太子又不傻,这锅他背不了,也不会替人背。”
萧成钧没接话。
九叔继续说:“今日见了章仕儒,他说等你中举,要把你举荐给林方廷,还想叫你娶他孙女,这老东西,惦记着你呢,你要答应吗?”
萧成钧手上使力,最后一枚果肉分离,“老师其实是为我着想的……”
他将橘肉送到对面人嘴巴边,示意询问。
九叔眼珠子略动,慢吞吞将果肉吃进嘴里。
大约是牙口不好,他吃东西吃得慢,胡乱嚼了两下,囫囵吞枣般咽下去了。
过了会儿,他才慢慢开口:“三年了,当初你早告诉我他故意让你落榜,何至于再等三年。”
萧成钧沉默剥着橘瓣,没吭声。
九叔低头凑近酒碗,啜了口烈酒,忽问:“你看清楚了,太子搁那湖边放烟花,哄小姑娘?”
萧成钧面色微凛,“只知道是东宫出来的马车,不知是谁。”
九叔呵呵冷笑,“难怪他老子不待见他,成日里讨小姑娘欢心去了。”
“三郎啊,你要记住……”他朝萧成钧颔首。
萧成钧侧耳倾听。
“成大事者,万不可有软肋。”
嘶哑的声音从耳边刮过,冰棱子般刺耳。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湖对岸的烟火噼啪爆炸声不时起歇,借着微弱光亮,能看到对岸人影站得近了点,影子落在湖面上被吹斜,如纠缠不清的水草。
萧成钧浓密眼睫低垂,应了个“嗯”字。
许是他回答太慢,九叔愣了会儿,才朝他擡了擡下巴:“走吧,出城,后半夜还得去千佛寺。”
他身子往上一耸,满身布条随之扭动,下半截便露了出来。
本该是小腿的部分,空荡荡的。
见萧成钧没动,九叔皱了皱眉,“还有事?”
萧成钧抿了下唇角,淡淡道:“我想回去一趟,有些日子……没见我娘了。”
夜色沉重,压得最后那点摇晃的烛火终于灭了。
萧成钧下了马车,望着玄池赶车的背影,久久未动。
十八年来,他第一次对九叔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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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易冷,略瞧了片刻,便陡然只剩下漆黑的夜空倾覆下来。
沈明语陪李瑛在湖边走了会儿,听他开始咳嗽,忙劝着人回去了。
李瑛执意送她回府。
马车到了角门前,刚打起半幅帘子,沈明语便要跳下车。
可惜上半截身子钻出去了,下半身腿还在车里,冷不丁一个屁墩儿,结结实实跌在地上。
李瑛忙要下车,被随侍的内宦拦了下,只得伸出半边身子问:“摔疼没?”
沈明语腿崴了,可也不敢再多嘴,怕他又要缠着问,只道:“没事儿,我结实着呢,您赶紧回去罢,出来久了,里头的人该担心了。”
场面敷衍了过去,李瑛总算放下车帘,命人驾车回去了。
沈明语站在原地不敢动,目送马车走远,才呲牙咧嘴着喊了声疼。
尤其是脚腕处,强撑着故作正常,这会儿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刺痛。
她拖着个伤腿,边走边嘟哝。
正是亥时刚过,府里黑沉沉的一片,连绵屋宇浸在黑暗里。
走到角门上,长街空无一人,院墙里透出来一缕光晖,照亮墙角玉兰,颤颤伸出半截含苞欲放的花枝,欲开未开。
沈明语循着角门挂着的一盏灯,正要敲门,猛然看见一侧阴影里裹了道颀长人影,就离她一寸远。
她吓得魂都险些飞出来,正要后退呼救,却被那人用力扣住雪腕,朝他身前一拉。
“敏敏,是我。”
耳侧传来低沉清冽的嗓音。
满心惊慌又憋了回去,沈明语这才擡起眼看,看清兄长模样。
萧成钧穿了身织金长袍,肩披玄色兔毛大氅,想是才回来,那雪白的兔毛染了潮气,带了点濡湿的冷意,衬得那张精致面容愈发显得清冷。
沈明语松了口气,“三哥,你何时回来的,怎的不进去?”
萧成钧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凝眸看了她半晌,一语不发。
因着脚踝疼痛,沈明语顾不上深究他眼底涌动的涟漪,一面试图去掰开他的手,一面委屈兮兮地嘟哝:“哥哥,你先松松手,我疼着呢……”
萧成钧没说话,紧抿着唇,扣着她手腕的修长指愈发用力。
沈明语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的手很冰,看她的眼神也很冰。
虽说原先三哥待她也不是多么和颜悦色,可从没像今天这样,哪里有他平日的稳重。
到底是察觉到不对劲,沈明语小心擡眸,嗓音不自觉放软下来。
“哥哥,是不是今日回来路上累着了?其实你上回送我的贺礼已经足够了,若是你真有急事,也不必非要赶回来……”
她心里终究还是憋着股气,想自己等了他半夜,好不容易见着面,一句生辰喜乐也没说,倒先给她摆上了冰脸。
腕上的力道渐重。
沈明语只觉得他似乎将全身力气都凝在了那骨节分明的五根手指上,疼得眼底泛红,蕴起了泪。
“哥哥……”她只好低声求饶,声音含着点呜咽,“真的弄疼我了……”
那张素来波澜不惊的面容,罕见浮起了烦闷,裹挟着霜意,似锋芒尽出的冷刃,寸寸扫过身前人每一处裸/露肌肤。
他终于缓缓松了手,眉目阴沉,凑在她耳畔,漫不经心地开口。
“今儿太子特意来陪你过生辰?”
太子妃遴选在际,他想过太子深夜出宫,是为了私会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