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着和醒时完全不一样,乖巧又安静,有时候侧睡时下巴会压出一道婴儿肥,他总是忍不住将她弄醒。
被弄醒的她总是气愤地骂他是狗皇帝,用一种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的眼神盯着他。
无论何时何地她都充满了勃勃生机,那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想要亲亲她,却一般都会克制下来,毕竟他是皇帝是天子怎么能任由女子牵着鼻子走。
可也有实在忍受不住的时候,他便会把刚洗漱完眼睛都还睁不开的云禧抱到桌子边,喂她吃早膳。
她一脸嫌弃地不肯张嘴时,他便会忍不住想欺负她,威胁要在这里办了她……
这时,云禧会怎么样呢?
她又会将他骂一顿,愤愤地将食物塞进自己嘴里。
回忆太过鲜活彷如再现。
下一瞬,他眨了眨眼,真的看到云禧就坐在身边。
“萧慎敬,你看着我做什么?”她皱着眉,一脸嫌弃“吃你的东西,别想打我的注意。”
今天的阳光太好,清晰地在她的眉眼跳跃,连她浓浓的睫毛都鲜活得根根分明。
“云禧!”这一瞬,巨大的惊喜将萧慎敬砸中,砸得他瞳孔颤动。
“你又要做什么?”云禧一脸警惕地盯着他。
她没死,不是那被烧得焦黑卷曲的尸体,她还好端端地活在他的面前。
他就说云禧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死掉呢?
巨大的幸福来得太突然,突然到帝王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神情。
“云禧……朕做了一个梦!”他双眸颤抖地朝云禧伸手,想将她重重地搂入怀抱里。
可就在手指刚触碰上她的瞬间,一切明亮鲜活在他眼前迅速褪色。
“云禧……云禧……”萧慎敬双眸一红,努力地抓向空中,疯了一样想留住她。
可抓到手中的却是一片被烧黑的焦土。
“不不……”他眼中大恸,大声嘶吼道:“不……云禧……云禧你回来……”
“陛下,陛下!”听到寝殿内的动作,守在门外的福顺脸色大变地推门而入,小跑着来到床榻边,他掀起龙纹帐,急切的动作撞得鎏金帐钩上挂的香囊簌簌作响“陛……”
下。
卡在喉头。
福顺对上了萧慎敬颤动的双眼,顿时只觉排山倒海的绝望直冲天灵盖,冲得福顺身子猛地一颤。
他半天终于缓过神来,立刻跪伏在地,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人死不能复生,你万万要保重龙体啊,这天下苍生不能没有你。”
萧慎敬倏地闭眼,勉力擡手,将福顺挥了出去。
福顺一时情急,知道自己已经逾越了,遂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恭恭敬敬地倒退着走了出去。
随着厚重的雕花门重重阖上,萧慎敬的眼眸缓缓转动,最后近乎迟钝地落到了旁边的金龙纹枕之上。
那是云禧睡过的枕头。
曾缠绕在金丝之上的黑发已经被宫女拿掉,而他的鼻尖却仿佛还能闻到熟悉的幽香。
那是他最喜欢闻的味道。
回忆太过柔软香甜,让他忍不住出手想要去触碰那金龙纹枕。
却在即将触碰到枕边时,他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怔怔的天子忽然将整张脸埋进软枕,锦缎下的决明子硌得颧骨生疼,他发狠般越抱越紧,金龙纹枕被他勒得变形。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慎敬仍保持着环抱软枕的姿势睡着了。
这一觉他睡了许久,却没有人敢来打扰。
直到天黑,直到第二天的日光从窗棂漏进去,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而大殿外,福顺来来回回的走,差点将寝殿外的地砖都踩烂。
陛下已经睡了将近一天一夜未曾吃喝,福顺急得无数次想冲进去将他叫醒,但……哪敢?
一想到昨夜陛下的模样,福顺更叫焦躁,忍不住又背着手在寝殿外来回。
直到屋子里传来一声“来人。”
福顺简直如蒙大赦,忙不叠地奔了进去。
一进去他快速地看了一眼龙榻上的萧慎敬,又快速地垂下问道“陛下,是否要更衣传膳?”
“传。”
这顿早膳福顺简直花尽了心思。
让御膳房做的全是萧慎敬喜欢的菜式,毕竟一天一夜都未曾用膳了,再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就在福顺担惊受怕中,没成想萧慎敬这一次这次竟然用了不少。
福顺激动得都想跪下来感谢列祖列宗。
就在他高兴之余,萧慎敬淡淡地问了句“将她下葬了吗?”
福公公只觉得一瞬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一想起这两日陛下的异常,又是吐血又是整宿不睡水米不进,再来几次好身子都会被拖垮的。
他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心口狂跳中,他甚至逾越地看了萧慎敬一眼。
即便他很快反应过来,立刻垂下脑袋,却还是被吓了一跳。
此时的陛下看起来尤为平静,好似千帆过尽,前尘往事皆已淡忘。
那云昭仪也已经放下了执念。
可想起那日陛下失控癫狂的行径,福顺又根本不敢相信。
他想了想斟酌地回答道“回陛下的话,奴才昨日便差人收敛安葬,就葬在……”
“好了,不必说了。”萧慎敬放下碗筷,打断了他。
福顺点头,不敢再多说。
萧慎敬擦了擦嘴角,拂了拂本就没有的褶皱后站起身。
“将那金龙纹枕给朕烧了。”他走到门口,跨过门款后,停下脚步说道“朕的寝宫不应有其它痕迹。”
下颌线被日光削得冷而薄。
“奴才明白。”福顺赶紧说道。
同时心中也是一喜,那金龙纹枕是曾经云昭仪用过之物,如今烧了,说明陛下已经彻底从悲痛中了走出来。
陛下是天子,是天下人的君主,的确不应耽于儿女私情。
这么快走出来便好,这后宫美人众多,若有不喜的,更是可以广招秀女,只要陛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呢?
见萧慎敬大步地朝东暖阁走去,福顺赶紧找来得力的太监,将寝殿里云禧落下的私人之物皆收了起来。
不多一会儿,寝殿里便再也没有云禧曾经出现过的痕迹。
萧慎敬知道云禧已经死了。
那便死了吧,他想,省得总是到处给他惹祸,搅得这后宫不宁天下不安,还让他时刻为她担忧生气。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他是堂堂一国天子,怎么能沉湎于儿女私情?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他身为帝王统御四方,就该治理国家,平定天下。
这是他必须扛起的责任,日日夜夜都压在脊梁之上,如同铁索缚身,都不得逃脱,片刻都不得闲。
他得抗住任何的天翻地覆,他必须稳固江山社稷,
若稍有动摇,他的子民便要陷入饥荒炼狱,边境被外族践踏蹂躏,沿海重镇必受倭寇血洗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