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然突然出声问道“云禧姑娘还好吗?”
范子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陆大人为何会这样问?”
陆修然叹了口气。
“范大人,云禧姑娘对我曾有过救命之恩,如今她落难我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
“只是如此?”范子石语气未变。
陆修然微微一笑“当然。”
听到这斩钉截铁的两个字,范子石也笑了笑,拱手说道“舍妹之事便不劳陆大人关心了,告辞。”
陆修然看着范子石离去,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直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
他站在长长的甬道里,回头望去。
宫宇森森,是这世间最豪华之地,也是最束缚人之地。
以她的性子,如何甘心困在这样的方寸牢笼之地?
云禧真的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候。
看着漫了一地的金黄,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直到好一会儿后,她眨了眨眼,撩起着层层叠叠明黄绫罗和一层薄纱,她透过十二折云母屏风打量了下屋子的陈设。
床尾横着朱漆描金衣桁,搭着未及收起的十二章纹衮服,衣角螭龙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临窗设紫檀卷草纹御案,案头镇纸是和田玉雕的卧虎,压着通政司刚呈的题本。
多宝阁沿南窗蜿蜒,错落摆着青花海水龙纹梅瓶,里面插着暹罗进贡的孔雀翎,鎏金仙人骑狮烛台……
重重帷幕间,连铜漏滴答声都染着沉香气。夕阳将多宝阁的影子投在金砖上,格栅光影恰似牢笼,锁住半室珍宝半室机锋。
云禧从未曾到过皇宫,自然也猜不到此时正躺在无数女人用尽办法都想要爬的龙床之上。
毕竟她虽然不太了解皇宫也知道,也知道嫔留宿乾清宫属于严重僭越礼制的行为。
但她知道肯定在皇宫。
她努力回想昏迷前发生的事情,最后的记忆中她的确好像看到了萧慎敬。
想到在牢房里经历的日日夜夜,云禧立刻皱了眉。
所以萧慎敬是又想到了新的折磨她的办法,要报复惩罚她?
说不定就连那个想要对她欲图不轨的男人,也是他的手段。
想看她痛不欲生将她碾碎成泥,让他解气?
越想就越是犯恶心。
这地方她只觉得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
身体太过虚弱,起床时天旋地转,她甚至跌坐了回去。
她擡手撑额,生生将这股眩晕压下后,拿了一柄烛台藏在袖中,咬牙朝大门走去。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从门缝透出的金黄暖光。
只要走出去,就能逃出去,就能得到自由。
就在她离光越来越近时,那扇门突然被推开了。
突然涌入的剧烈阳光让云禧下意识地以手挡眼。
进门的萧慎敬也没想到会突然看到云禧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难得的怔了怔,又见她披散长发,残留着手指印的脸颊还染着熟睡后的残红。
衣衫不整仪容不端就想着要跑。
这一瞬,萧慎敬便失了昨日的柔情。
他沉着脸质问道:“你要去哪里?”
云禧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
她看向萧慎敬,将握着烛台的手藏在身后。
男人逆光而站,光从他的身侧四周涌向她,异常的高大危险,不可直视。
身体本能地想要朝后退,云禧却生生地止住了动作,擡头,直直地朝他看去“你带我来这里又想做什么?”
她脸色苍白,一双乌黑的杏眼直直地盯着他,表情冷静疏离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一旦睡醒,她就这幅剑拔弩张的德行。
萧慎敬倏地皱了眉,冷冷地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他漠然地从她的身侧走了进去,在紫檀卷草纹御案前坐下。
云禧窥不懂萧慎敬的神情,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这种感觉像一双大手,扼住人的喉咙。
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云禧从来就是个喜欢快刀斩乱麻的性子,直接扬声问道“萧慎敬,你还想要做什么?”
这个称呼,直接把门外的宫女太监们吓得一哆嗦。
萧慎敬擡眸盯了她一眼“这世间敢直呼朕名讳的人,几乎已经死绝了。”
云禧其实某些时候是能屈能伸的。
譬如此时,她的确没有能从皇宫逃出去的把握,而她也敏锐地察觉萧慎敬身上并没有杀意。
而她能不能离开也就只是萧慎敬的一句话而已。
所以,她立刻很识时务地唤了声“陛下。”
“……”萧慎敬。
云禧缓缓走到了御案前,垂头继续说道“如今陛下该罚的已经罚了,以前的确都是我不懂事,还请你大人大量放过我。”
萧慎敬盯着她此时的柔顺模样,沉默半晌才开口问道:“云禧,你说的这些话,有一句是真的吗?”
云禧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句句肺腑字字真心。”
这次,萧慎敬冷笑了一声“虚与委蛇!不要把你演紫舒的那一套用在朕的身上。”
“那你要怎么样才会放了我?”云禧微不可查地攥了拳头。
“为什么要放了你?”萧慎敬奇怪地盯了她一眼。
云禧不可置信地问道:“你难道把我关在这里,关到死?”
“你以为你配?”萧慎敬盯着她,语气里带浓浓的嘲意“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是乾清宫,是朕的寝宫!”
“那的确是我想多了,那就不打扰你了,我自己滚。”说完,云禧转身,忍着天旋地转的恶心,死死咬唇,大步朝门口走去。
一步。
两步。
“站住!”萧慎敬的声音在身后陡然响起。
云禧浑身倏地绷紧,一股怒意直冲头顶。
他根本就没打算放过她。
他就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明明能一口将老鼠咬死,却喜欢欣赏老鼠死前的挣扎惊恐。
他就想看她毫无尊严地趴在他的脚边祈求他,并以此为乐。
云禧闭了闭眼,盖住眼里的杀意。
强迫自己转过僵硬的身子。顺从的柔声问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死罪可免,活罪难消,没有朕的允许,你即便是死也得给我死在皇宫里。”萧慎敬盯着她垂在左手的尖锐物,危险地眯了眯眼“你若敢逃,朕定会把这笔账算在你在乎的人身上,是抄家灭族还是凌迟处死你可以替他们想想。
“萧慎敬你怎么不去死”云禧只觉额头青筋暴突,忍无可忍地攥着手中烛台直接暴起。
士可杀不可辱。
这一刻,她已经不管自己能不能活了,她只想拉他一起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