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 > 玄幻奇幻 > 胜天半子 > 第159章 虹销雨霁(一) “水中倒影二三,不见……

第159章 虹销雨霁(一) “水中倒影二三,不见……(1 / 2)

第159章虹销雨霁(一)“水中倒影二三,不见……

当这一切摊开摆在陈京观面前时,那个名叫江阮的虚影完整了。

从前陈京观看不懂江阮,无论是江阮在他身边的时候还是他们分道扬镳以后。

陈京观原本不相信性本恶,可江阮坏得彻底,他也并没有想要为自己开脱,恰恰相反,他在暗示陈京观有些人天生就是坏种,他就是。

这让陈京观给江阮寻找动机的行为看上去十分苍白。

直到所有人都死了,他也差点死了,陈京观终于放弃了给江阮洗白,可就在这时有人把这封信递到了他面前。

陈京观觉得可笑,因为他就快要变成江阮了。

这段时间陈京观经常一个人发呆,苏清晓以为他是在感慨胜利来之不易,实际上陈京观在一点点拼这块名为“江阮”的拼图,他把江阮的行为逻辑理清楚了,随之而来的却是如潮水一般的无力。

陈京观太清楚仇恨的滋味了,他一遍遍死去活来,又一遍遍提刀再战,他忍受着内心的折磨和思想的拉扯,就是为了报仇。

如此说来,江阮也不过就是个比陈京观更加高明的复仇者。

他们拥有同样的内里。

“你从哪里翻出来的?”陈京观岔开了话题,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谁让你随便翻我的东西,我们已经熟到这种地步了?”

苏清晓笑而不语,可他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陈京观,陈京观被他盯着发毛,扭过头不再看他,“是,我承认,这些日子我做了很多思想斗争,某一时刻我竟然觉得如果我能赢,那他更该赢。”

“他为了能走的今天做得比我多多了,计划也比我更周密,他有一句话说的对,我的确是运气好。”

陈京观哑然失笑,他重新把信打开,明明依旧很久没有见过江阮了,可陈京观还是想到了他说“我想做你的耳目”时的情态,那是江阮最拿手的皮笑肉不笑。

陈京观在想,当时江阮对自己到底是利用更多,还是他也觉得他们俩太像了。

“因缘和合,”陈京观顿了顿,“他当时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他因为我对关策的善意第一次发了火,是因为他发现我们其实不一样,而在那之前他比我先发现了我们很像。”

陈京观这些天的挣扎,江阮都曾经受过,那时的他也觉得陈京观该赢,可他也不想输。

“看到贺福愿的时候,我问他到底为什么选择了易帜,我是在问他,也是在问他背后的江阮。我知道贺福愿不会给我答案,江阮也不会。现在细细想来,如果不是因为温书让死在了江阮手里,我其实从来没有一刻将他当过敌人。”

可温书让的确死了,他的死催发了陈京观的一切不理智,导致那时的他做出了很多意气用事的决定,也导致他一步步走进了江阮的陷阱。

江阮太懂陈京观了,他看着陈京观的时候就好像在照镜子,只不过他把自己的这面镜子打碎了。

“那打下崇州后,你势必要越过泯川江,时至今日,你们早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陈京观点头应下了苏清晓的话,“我知道,所以我把将军之位给了席英,她比我冷静,也比我少了许多心理障碍,等真到那一天,她一声令下,我俯首听命。”

那日当陈京观一只脚踏进阙州的时候,他真的在期待能如陈频一样死得其所。

他还是懦弱,他还是想躲,他觉得如果那一天他真的死在大殿上,或许他就不用绞尽脑汁去想要如何说服自己,去将江阮赶尽杀绝。

“你还真是鸡贼,把这种要人命的活给了她。”

苏清晓替席英打抱不平,却也伸手揽住了陈京观的肩膀。

“你就凭着这副软心肠竟然还能活到今天,你也算得上这世间少有。”

陆栖野接过陈京观手里的信,将信原封不动锁在了匣子里。

“昨天我在亭子里吹了风,睡着睡着脑袋疼,起来翻箱倒柜找药,没想到药没找到却寻到了这个。”

陈京观笑着点了点头,“我的一切都是你们给的,想要什么都拿去吧。”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陆栖野正色道,“我们一次次拼死拼活救你,难不成就是为了让你一次次去找死?你记住了,下次再有那种愚蠢的想法你直接告诉我,我把你绑到董叔坟前亲手要了你的命。”

“好,不会再有下次了,”陈京观软声软气地应着,“我就是去逞英雄,没成想老天没收我。”

“就你这命硬的样子,阎王轻易也不敢收。”

苏清晓打趣着,可目光又落到了那个匣子上。

“不过你刚才说这封信是灵蝶给你的,可灵蝶向来只听江阮一个人的话,他不可能上赶着让你知道他的过去。”

陈京观沉默了片刻,擡头问道:“你觉得会是晏离鸿或者霜栽吗?”

陆栖野摇了摇头,“不会,至少不会是晏离鸿。他选定的事情不死不休,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固执。”

陈京观听到晏离鸿的名字从陆栖野嘴里冒出来,只觉得恍如隔世,陆栖野说起晏离鸿的时候难得少了笑模样。

“那就证明江阮身边也不是铁板一块,”陈京观说着,想得出神,“但我觉得这封信拿捏得刚好,足够让我明白事情的经过,让我辗转反侧,却不足以让我从中找出江阮的破绽。”

“这一招真高明,这个人应该也很了解你。”

苏清晓思忖片刻,摆了摆手作罢,“算了,总不能在这闭门造车,事情一件件来,我们就一件件解决。”

说着苏清晓动身往外走,陈京观问他去哪,他步子不停,只是挥手道:“去接崇明殿接她。”

陈京观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嘴上的笑却出卖了他的真意。

方才他有句话只说了一半,他将将军之位给席英,除了觉得席英更合适,还有一个原因是苏清晓。

苏清晓这辈子本来选定了出世的路,是陈京观非要将他拉进朝堂,如果没了陈京观,能将他拴在朝堂上的就只有席英了。

……

那日席英回来,带来了萧祺栩的圣旨,第二日清晨一队人马沿着泯川江自南向北进发,作出对朔州势在必得的样子,实际上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崇州的动静。

三日后席英亲自带领南魏所有兵马,全力进发崇州。

与此同时,平芜带着两个谍子马不停蹄到了澄州,他在陆府见到陆栖川的时候险些没认出来。

眼前的人瘦了一圈,许是很久没有锻炼过的缘故,从前宽实的肩膀有些佝偻,一身青灰色长袍之下,平芜好像看到了那根若隐若现的脊骨。

陆栖川见他来了,撑着手里的拐杖微微朝他俯身行礼,平芜说了句“使不得”,陆栖川却依旧执拗地做完了动作。

“是小野他们有了计划?”

平芜点头,“对,我哥和陆小将军商议过了,决定先拿下崇州,然后您从凌州过泯川江与他们会合,再由遥州的范将军从南边包抄,势必要将江阮围在朔州。”

陆栖川手里拿着陈京观的亲笔信,如今陈京观没有官职,书信结尾处只留个一个“陈景豫”的名号。

“景豫,”陆栖川笑着道,“这听着才像是陈大人会取得名字。陈频的事情过去了?”

“少主当朝宣了旨,给了陈大人文清的谥号,重修了陈家祠堂,”平芜顿了顿,“兄长就趁势以陈景豫的身份重新出现了。”

陆栖川应了一句“好”,转身将手里的信交给了跟着自己的迷津,“送去平州给父亲,就说是过两日我就回去。毕竟要打仗了,还是要再练一练。”

平芜看着陆栖川的样子,有些话就在嘴边却不知道怎么说,等迷津一走,院子里就剩下他们二人,陆栖川笑着引平芜到内室,给他倒了一杯酸梅汤。

“尝尝,我夫人亲手熬的,早起就冰着。你这一路赶来辛苦,正好解暑。”

平芜用手端着冒着寒气的杯子,小心翼翼地看着正品味着酸梅汤的陆栖川。

“我看平大人憋了一路,是想问我如今这样子怎么还能带兵打仗是吗?”

陆栖川说话时气息不算稳,就连脸上的笑也透着几分凄迷的意思,整个人就如同他手里的酸梅汤一样透了冷气。

平芜以前就觉得陆栖川不像是正经行伍出身,他身上有书卷气,可如今这闲散的意味又有些太浓了,此时的陆栖川倒更像是他初次见到的晏离鸿。

“没有,就是一别数年再见到陆将军,只觉得物是人非。”

陆栖川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汤,眼里的笑意好似融进了酸梅汤里,沿着喉咙被他一齐吞进肚里。

“你说话倒是越来越像陈京观了,果然还是近朱者赤。”

平芜没有接话,陆栖川将手里的拐杖立在一边,缓身坐到平芜对面。

“当初太医院的大夫说我还能活着就已经算奇迹了,是朝槿不信邪,一天一副汤药的伺候,听说苏清晓也送了方子,你回去的时候替我谢谢他。”

平芜到的时候是午后,两人一番交谈后刚好到了一天中日头最好的时辰。陆栖川起身将房门打开,然后转身又坐回到椅子上。

“夫人让我多晒晒太阳,平大人见笑,”陆栖川笑着朝平芜点头示意,“我就靠着母亲和朝槿的照顾,才得以恢复到如今的模样。”

“量说我这副残躯断不可能再骑马了,可栖野也是个固执的。你知道吗,小时候是我抱着他骑马,现如今倒成了他搂着我。”

陆栖川说这些的时候平芜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落寞,或者不甘,可他发现这不过是徒劳。

陆栖川这半年过得很好,是他从出生起就从来没享受过得惬意,仿佛他前面为北梁鞍前马后的十三年,就是为了换得如今的太平安乐。

可他也不过才二十七岁,陆晁在他这个岁数,正是跟着元衡征战四方的时候。

“你想想如果你是我,所有人都没有放弃你,你又怎么敢放弃自己?”

陆栖川将杯中的酸梅汤一饮而尽,冰凉的汁水如一阵春雨落在了他的心上。平芜只是静静的听着,却也被浸在了陆栖川的声音里。

不知过了多久,陆府外像是有人在说话,陆栖川起身去迎,平芜原想扶他,可最后只是将拐杖递到了陆栖川手里。

陆栖川的动作滞涩了一瞬,平芜听到他小声说了句“谢谢”。

“原本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能上战场了,可栖野自愿做我的副将,元焕把他当日的话复述给我,”陆栖川的声音微微发颤,“当时我在元煜的牢房里,烙铁落在我身上我都没哭,却在元焕的书房里泣不成声。我怎么敢白费了他的心思?”

“那你恨元煜吗?”

平芜的问题拦住了陆栖川的步子,可很快平芜看到他笑着摇了摇头,“不恨。”

“为什么?”

陆栖川继续往前走,平芜就跟在他后面。

“他和小野很像,从出生起头顶上就有兄长做庇佑,可这片树荫给他们遮风挡雨,却也遮蔽了他们的光芒。小野是把昌安营还给我了,可我知道他也犹豫过,我们都是陆家的儿子,没有谁天生应该落于人后。元煜也是如此。”

“可他还是懦弱,有本事他去找他亲哥啊,拿你撒气算怎么一回事?”

陆栖川笑着回头看了平芜一眼,“你也有哥哥,你能做得到吗?”

陆栖川的话堵住了平芜的嘴,平芜一时间只觉得鼻子泛酸,他们此时站在陆府大门口,陆栖川拉开门闩,林朝槿抱着一包药材,手里还拎着一盒点心。

“我不知道平大人来,家里只剩中午的半只鸡。我原想着下午做鸡汤面的,平大人不嫌弃的话留下吃饭?”

林朝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檞枳,用帕子擦了擦手后牵住了陆栖川。

“不了,我还得去宫里将消息送给元焕,”平芜笑着朝林朝槿行礼,“夫人的手艺我尝到了,那酸梅汤做得有我哥的味道。”

平芜脸上漾着笑,陆栖川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如果你喜欢,下次我让小野带些给你。这次他去南魏只带了桂花酿,他和景豫简直是两个小酒鬼。”

平芜笑着应和,“是说呢,我一口都没喝上,两个人一晚上全喝完了。”

三个人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平芜看陆栖川扶着拐杖的手有些吃力,便推说时辰不早,转身朝赋阳宫去了。

“又要打仗了?”

林朝槿替陆栖川把平芜送出门,转身回来搀着陆栖川往回走,陆栖川“嗯”了一声。

“这仗还要打多久?”

陆栖川停顿了片刻,“快了。”

陆栖川自然知道林朝槿的意思,她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加重,陆栖川能从这不轻不重的力道里感觉到她的担心,可林朝槿也知道陆栖川想去,她便只能憋着心里的话,随口问一句无关痛痒的问题。

“槿儿,你不想我去吗?”

林朝槿摇头,却也没有说话。

“我说是将军,实际上就是个督军,迷津和檞枳会带好兵的。”

林朝槿还是没有说话,她怕自己一张嘴就有挽留的话说出来。

“等我回来,我一定去问元焕给你要个诰命,我能活到今天,全靠你做我的拐杖。”

“我不想要什么诰命,我林朝槿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会去挣。”

林朝槿站住脚,陆栖川看到她红了眼。

“那我一定平平安安回来。”

林朝槿有些别扭地扭过头,下唇因为下意识地撕咬渗出血来,陆栖川拉着她的袖子晃了晃。

“别咬,疼。”

林朝槿止住了算得上自虐的动作,却没止住顷刻间落下的眼泪。

“我这辈子没求过任何人,我是爱哭,可我也没服过软。栖川,你一定要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