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 > 灵异恐怖 > 子夜异闻 > 第203章 器官容器

第203章 器官容器(1 / 2)

---

雨下得像是天漏了。

冰冷的,连绵不绝的冬雨,敲打着海州这座巨型都市的每一寸玻璃、钢铁和混凝土。雨水在摩天楼外立面上蜿蜒出泪痕般的污迹,将霓虹灯光晕染成一片片模糊而绝望的色彩。街道上车辆拥堵,鸣笛声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显得沉闷而焦躁,穿着各色雨衣、打着雨伞的行人像潮水般涌过十字路口,又迅速被更多从地铁口、商场里涌出的人流稀释、吞没。整座城市如同一头在泥泞中艰难喘息的巨兽。

在这片混沌的雨幕深处,一片异样的空间却维持着绝对的干燥、温暖和死寂。这里是海州的顶尖私人医疗机构——“长生生物”的核心无菌实验室。纯白,是这里唯一的主题,白得炫目,白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空气经过多层过滤,洁净得只剩下仪器运转时发出的、极低频率的嗡鸣,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的、消毒液与低温混合的冰冷气息。

欧阳寰就站在这片纯白的中央。

他穿着一身特制的无菌服,贴合着他依旧保持得不错的高大身形,但面料之下,是六十八年岁月毫不留情刻下的痕迹。透过眼前厚度惊人的高分子观察窗,他凝视着内部培养舱中的“样本”。那不是一个完整的器官,而是一团正在精密支架上搏动的、鲜红色的肌肉组织,肌纤维以一种稳定得令人心悸的节律收缩、舒张,将特制的营养液泵送到它自身每一个微小的结构。那颜色,太鲜艳了,鲜艳得刺眼,充满了野蛮的、不受控的生命力。与之相比,他感觉自己胸腔里那颗东西,就像一台用了大半辈子、内部积满油泥、轴承松动的老旧水泵,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隐痛和力不从心的嘶哑。

他微微抬起一只手,旁边一名穿着同样无菌服、但姿态谦卑得像影子一样的研究员立刻将一块轻薄如纸的透明显示屏递到他手中。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实时数据:细胞活性、端粒酶活性水平、线粒体功能评估、表观遗传年龄标记……一长串普通人看一眼就会头晕的数字和曲线。欧阳寰的目光精准地锁定在几个关键指标上,那双锐利得与年龄不符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冷酷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入库的备件,计算其性能参数是否达标,估算其使用寿命还有多长。

“增殖速率比预期慢了百分之一点七。”他开口,声音透过内置的通讯器传出,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以及一种长期发号施令蕴养出来的金属般的冰冷质感,“诱导方案需要调整。我不希望看到任何计划外的延迟。”

“是,董事长。我们立刻重新核算生长因子配比。”研究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立刻在旁边的控制台上操作起来。

欧阳寰将显示屏递还,目光再次投向那团搏动的组织,更久,更深。这不是器官,这是他通往未来的通行证。是时间这头猛兽唯一可能被套上的缰绳。他为之谋划了数十年,投入了天文数字的资源,构建了眼前这个庞大而精密的生物科技帝国,不仅仅是为了制造出替代零件,更是为了……超越制造本身。他要的是“完美匹配”,是来自同一个生命蓝图的、最极致的相容性。

一个穿着西装,同样处于无菌通道过渡区的助理,手腕上的微型通讯器轻轻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快步走到欧阳寰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低声汇报:“董事长,公关部和法务部联合会议将在三十分钟后开始,议题是关于……下周的公开活动,最终方案的确认。”

欧阳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他没有立刻转身,而是最后看了一眼观察窗内那团象征着“未来”的鲜活组织,又下意识地,用戴着无菌手套的手,轻轻按了按自己左侧胸腔的位置。那里,那颗属于“过去”和“现在”的心脏,正传来一阵熟悉的、沉闷的绞痛。强烈的对比,让他眼底深处最后一丝人类的温度也彻底消散,只剩下赤裸裸的、对生命本身的贪婪。

他转身,迈步离开无菌区,步伐稳定而有力。助理和保镖无声地跟上,像卫星环绕着恒星。穿过一道道自动开启又闭合的气密门,环境从绝对的寂静逐渐过渡到低分贝的办公区噪音。最终,他走进了位于“长生生物”大厦顶层的董事会专用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由整块的黑色石材打磨而成,光可鉴人,倒映着天花板上镶嵌的、如同星图般的点状光源。长桌两侧,已经坐满了人。一边是以集团公关总监为首的团队,男女皆妆容精致、衣着得体,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准备投入“战役”的振奋表情;另一边则是集团法务部的精英律师们,清一色的深色西装,表情严肃,面前摊开着厚厚的文件夹,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条款和风险评估的味道。

欧阳寰在自己的主位坐下,没有寒暄,直接抬了抬手。

公关总监,一位四十岁左右、气质干练的女性立刻站起身,背后的巨型液晶屏幕随之亮起,呈现出精心设计的PPT封面——“‘生命的礼物’:欧阳寰先生公益捐精受益者联谊会暨媒体见面会整体方案”。

“董事长,各位,”她的声音清晰而富有感染力,“下周六的活动,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场地定在寰宇世纪酒店顶层的星空宴会厅,届时会有超过一百家国内外主流媒体到场。流程上,我们安排了受益家庭代表发言,儿童才艺展示——都是非常可爱、健康的孩子,然后是您的主题演讲……”

屏幕上开始切换图片:温馨的会场效果图,模拟的亲子互动环节,甚至还有几个经过挑选的、长相讨喜的孩童照片,他们都有着隐约相似的、与欧阳寰某些面部特征神似的轮廓。

“核心传播关键词,”公关总监加重了语气,“是‘无私’、‘大爱’、‘科技向善’、‘回馈社会’。我们将通过权威媒体发布深度专访,配合社交媒体上的话题营销,#史上最慷慨捐精者#、#欧阳寰的孩子#等标签已经预热,预计将引发全民级别的正面讨论。这将极大提升集团,尤其是我们面向公众的医疗品牌的美誉度。”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敬佩与感动的笑容:“可以说,这不仅仅是一次公关活动,更是一次树立企业社会责任标杆的盛事。欧阳董事长当年的善举,如今开花结果,成为了数百个家庭的希望和幸福源泉。这本身就是这个时代最动人的故事之一。”

会议室内响起一阵轻微的、附和性的赞叹声。

欧阳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屏幕上一张张滑过的、充满欢笑的孩子面孔。那眼神,像是在检阅流水线上即将下线的一批优质产品。

轮到法务部负责人发言了。这是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他推了推眼镜,语气谨慎而沉稳:“从法律层面,我们已经对所有可能的风险进行了排查和规避。首先,关于知情同意书。当年所有捐精流程,均严格遵循了当时的相关法律法规及行业规范,所有精子库的合作协议、使用者的知情同意文件,均经过多重审核,明确规定了捐赠者的匿名权利以及受捐方放弃追索权的条款。档案完整,无任何法律瑕疵。”

他切换了PPT页面,上面是复杂的法律条文和流程图。

“其次,关于此次公开活动。我们已经为所有受邀到场的受益家庭准备了新的、补充性的《肖像权及隐私保护授权书》,条款清晰,补偿优后,确保他们自愿参与宣传,并完全排除活动后可能产生的任何纠纷。此外,针对董事长您个人,我们也制定了最严格的安保和隐私保护方案,确保您的个人生活不会受到不必要的干扰。”

法务负责人看向欧阳寰,语气更加凝重了一分:“唯一需要提请董事会注意的,是潜在的、远期的伦理争议风险。虽然目前法律对此类人工辅助生殖技术后续的家庭关系认定并无明确支持,但随着社会观念变化,不排除未来会有个别受益者或其家庭,在外部因素影响下,尝试提起身份确认或抚养相关的诉讼。当然,基于我们现有的法律防火墙,胜诉可能性极低,但舆论缠讼本身可能带来一定的品牌声誉损耗。”

欧阳寰终于动了动。他微微向后,靠在昂贵的真皮椅背上,双手指尖轻轻相对,搁在桌面上。

“法律风险,可控即可。”他的声音不高,却在空旷的会议室里产生回响,“舆论,要引导,而非畏惧。我要的,是这件事带来的整体收益。”他的目光扫过公关总监,“‘生命的礼物’?这个名字不错。重点突出‘自愿’、‘匿名’转为‘公开’的破例性质,以及我个人对此感到的‘欣慰’与‘责任’。”

他的话语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赋予这些虚假的言辞以某种力量。

“至于那些孩子……”他缓缓地说,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微弱的、难以定义的弧度,“他们健康、快乐地成长,就是对我,对这个世界,最好的回报。不是吗?”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随即,公关团队那边立刻响起了领悟般的、轻微的附和声。法务团队的人也纷纷点头,表示理解董事长的“深意”和“社会责任感”。

欧阳寰不再多言。他知道,这台巨大的机器已经开动,每一个齿轮都会精准地咬合,将这场精心策划的戏剧推向高潮。而他所要做的,就是站在舞台中央,扮演好那个“慷慨”、“无私”,甚至带点“命运弄人”式幽默感的“父亲”角色。为了最终的目的,这一切的表演,都是必要的代价。

他挥了挥手,示意会议继续,细节由他们敲定。自己则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雨还在下,笼罩着这座他试图用金钱和科技征服的城市,包括城市里那些如同工蚁般忙碌、繁衍的渺小生命。而在他的蓝图里,其中一部分渺小的生命,只不过是他为自己那不断衰老、腐朽的躯壳,提前准备好的、最理想的备用零件。这场雨,仿佛是某种清洗,又像是某种默许。

---

周六。寰宇世纪酒店,星空宴会厅。

这里与几天前长生生物实验室的绝对寂静形成了两个极端的对比。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汇聚成一股庞大而粘稠的声浪,几乎要冲破那设计成星空穹顶效果的天花板。水晶吊灯的光芒被无数穿梭的身影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中混合着香水、食物、以及……奶腥气和孩子身上特有的汗味的复杂气味。

人,到处都是人。穿着漂亮小礼服或小西装的孩子们,像一群被投入陌生水域的、惊慌而兴奋的小鱼,在成人的腿间穿梭、尖叫、奔跑。他们的父母——大多是母亲,偶尔也有几对看起来是祖辈或是继父身份的男性——则努力维持着镇定,但脸上同样混杂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好奇,以及一丝踏入不属于自己阶层的场所时固有的拘谨和讨好。他们互相打量着彼此的孩子,目光锐利地寻找着那些传闻中与“那位先生”相似的特征——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还是那据说极为聪明的、宽阔的额头?

媒体区更是如同沸腾的油锅。长枪短炮架设得密不透风,摄影师们挤作一团,争夺着最佳机位。文字记者们则拿着录音笔,试图拦截任何一个看起来像是“知情者”的人,抛出各种或尖锐或煽情的问题。闪光灯如同得了癫痫,永不停歇地明灭,将一张张或茫然、或兴奋、或刻意摆出的笑脸,定格成即将传遍网络的图像。

“请大家稍安勿躁!按照指引有序入场!活动即将开始!”穿着统一制服、耳戴通讯器的安保人员组成人墙,用扩音器声嘶力竭地维持着秩序,但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更大的喧嚣吞没。

后台休息室,与外界的鼎沸隔绝。

欧阳寰站在一整面墙的落地镜前,最后一次整理着自己的仪容。他选择了一套剪裁极其合身的深蓝色定制西装,面料柔软而矜贵,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一粒纽扣,刻意营造出一种亲和、放松的姿态。专业的化妆师刚刚为他修饰完毕,掩盖了连日劳累带来的细微倦容,让他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精神矍铄,甚至有种不符合年龄的、锐利的活力。

公关总监站在他身后半步,做着最后的汇报:“……核心发言的五个家庭已经确认过流程,孩子们都很听话。媒体提问环节,我们也安排了‘自己人’混在里面,会引导正面问题。所有可能涉及隐私或法律的敏感话题,都有标准应答模板。”

欧阳寰对着镜子,微微调整了一下袖扣的位置——那是一对镶嵌着深邃蓝宝石的铂金袖扣,价值不菲,低调地彰显着身份。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个即将登上舞台,扮演圣徒的男人。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助理快步走进来,低声道:“董事长,时间到了。”

欧阳寰深吸了一口气,不是紧张,而是在调动某种表演的情绪。他脸上那种惯常的、属于资本巨鳄的冷硬线条,开始一点点变得柔和,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温和的、甚至带着些许感慨和……“父性”光辉的弧度。连他眼神里那鹰隼般的锐利,也刻意收敛,覆上了一层看似真诚的、略带水光的朦胧。

他转身,在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走向通往主会场的通道。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宴会厅主入口的瞬间,如同摩西分开了红海。所有的喧嚣、嘈杂,在短暂的几秒窒息般的停顿后,猛地爆发成一片更加狂热的浪潮!聚光灯瞬间锁定了他,无数镜头疯狂地对准他按下快门,咔嚓声连绵成一片刺耳的白噪音。人群像潮水般向他涌来,又被安保人员死死拦住。

主持人激动得有些变调的声音通过遍布全场的音响系统炸开:“女士们先生们!孩子们!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今天的主角,一位用非凡的爱心改变了数百个家庭命运的伟大人士——欧阳寰先生!”

掌声、欢呼声、孩子的哭闹声、媒体的呼喊声……所有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物理性的音浪,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欧阳寰脸上挂着那练习过无数次的、无可挑剔的“感动”与“谦和”的笑容,稳步走向舞台中央。他边走,边向台下挥手,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以及那些被父母高高举起、或好奇或畏惧地看着他的、小小的脸庞。

那些脸,男孩,女孩,不同年龄,不同打扮……但或多或少,都带着与他相似的影子。有的眉眼像他,有的口鼻像他,有的只是某种神韵上的契合。几百个流淌着他血脉的“产品”,此刻如同商品般陈列在他眼前。一股极其隐秘的、近乎战栗的满足感,像电流一样窜过他的脊髓,但他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显得温暖而慈悲。

他走到舞台中央的演讲台前,双手微微下压,示意大家安静。奇迹般地,鼎沸的人声竟然真的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一些孩子无法控制的、零星的咿呀声。

他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目光再次扫视全场,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刻意注入了更多的“情感”,声音通过音响传出,带着一种经过精密计算的、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磁性:

“各位……朋友们,”他顿了顿,仿佛在压抑内心的激动,“各位可爱的孩子们……”

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颤,传遍了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

---

同一时间,海州市边缘。

这里是城市扩张过程中被遗忘的角落,低矮破败的旧式居民楼拥挤地叠在一起,楼体上布满雨水常年冲刷留下的黑色污迹和斑驳的苔藓。狭窄的巷道如同迷宫,地上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和劣质油脂混合的酸馊气味。

其中一栋筒子楼的三层,一间不过十平米出头的房间里,光线昏暗。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面同样肮脏的墙壁,使得房间里即使在白天也需要开着那盏摇摇欲坠的白炽灯。墙壁因为常年渗水而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灰黑的砖块。家具寥寥无几,且都破旧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