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转身的瞬间,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墨玉铺就的池底,原本方正的篆字正在扭曲。\"母\"字的横画被拉长,\"子\"字的钩笔向上挑起,竟在水面映出个模糊的\"明\"字——苏母闺名,明澜。
\"他们在读取记忆。\"顾承砚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
他想起昨夜在《执钥者手札》里翻到的那页:\"母血为引,可溯魂丝七丈。\"而苏若雪腕上的红丝,此刻已爬到了肘部,\"若雪,你现在能想起什么?
具体的,比如声音、气味,或者......\"
\"消毒水。\"苏若雪突然闭眼,睫毛剧烈颤动,\"冰窖里总有股消毒水味,混着艾草香。
母亲每次给我喂药前,都会先点一柱艾草......\"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进顾承砚衣袖,\"还有......电报机。\"她猛地睁眼,瞳孔里映着池底扭曲的字,\"母亲实验室有台老电报机,是外祖父从德国带回来的。
我八岁那年,它突然自己响了半夜,母亲抱着我蹲在桌下,说......说那是死去的人在拍电报。\"
顾承砚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想起今日午后在怡和仓库外埋下的导音管,想起苏若雪抱在怀里的共鸣箱——箱里刻着的铜片,正是按苏母笔记里记录的情绪频率打磨的。\"青鸟,去把马车里的共鸣箱搬来。\"他松开苏若雪的手,从怀里摸出叠折成玉兰花的拓本,\"若雪,你现在要做的,是像小时候那样,在心里喊她。\"
暮色彻底沉下去时,共鸣箱的铜片开始震颤。
苏若雪跪坐在箱前,指尖抵着那卷抄满母亲字迹的纸页,声音轻得像在说梦话:\"阿娘,若雪冷。\"铜片震颤的频率突然拔高,顾承砚盯着腕间的测频表,见指针\"咔\"地撞向红区——和上午在解药池边,苏若雪读到\"线是活的\"时的数值完全一致。
\"成了。\"他低喝一声,冲青鸟点头。
藏在煤堆后的伙计立刻拉动绳索,三股蚕丝导音管同时绷直,像三根看不见的弦,将共鸣箱的震颤送进怡和仓库的墙缝。
三刻钟后,仓库顶层的窗帘动了。
顾承砚蹲在对面阁楼的瓦顶上,望远镜里的画面被夜雾染得模糊。
白手套的身影先露出半只鞋,黑亮的皮鞋尖点在地板上,像只试探猎物的蜘蛛。
他举着个长方形仪器,金属外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顾承砚在日商资料里见过的\"脉波探测仪\",专门捕捉人类脑电波异常。
\"在找我们。\"青鸟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带着压抑的兴奋,\"少东家,要动手吗?\"
\"再等。\"顾承砚的拇指摩挲着望远镜边缘,\"他还没碰到核心。\"
话音未落,仓库里突然响起\"滴滴\"的电流声。
白手套的动作顿住,望远镜里他的肩膀明显一僵。
接着,那台积灰的老式电报机\"咔嗒咔嗒\"转起来,打印纸从出口处缓缓吐出,墨迹歪歪扭扭,却字字清晰:\"明澜,是你回来了吗?\"
顾承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白手套的手在发抖,探测仪\"当啷\"掉在地上。
那男人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旁边的木箱,里面滚出半打玻璃管——每管都泡着截带血的蚕丝,和苏若雪腕上的红丝一模一样。
\"他们怕的不是我们。\"顾承砚取下望远镜,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是她还'活着'。\"
深夜的顾苏织坊,烛火在账房里跳得昏黄。
苏若雪趴在桌上整理母亲的实验笔记,发梢垂落,扫过摊开的《守脉日志》。
顾承砚推开门时,正看见她对着某页批注发呆——那行字是苏母的笔迹:\"血脉钥匙需心跳为引,锁眼只认本体震颤。\"
\"我让青鸟暂停了声波传输。\"他把茶盏推到她手边,\"改为每日申时三刻,只放半段录音。\"
\"为什么?\"苏若雪抬头,眼尾还带着未褪的红。
\"要让他们以为,她回来了,却没说清。\"顾承砚指尖轻点日志上的\"织心祭坛\"图,\"就像你小时候,攥着半块糖在他眼前晃,他越急,破绽越多。\"
接下来的三日,怡和仓库的电力表果然开始波动。
顾承砚站在顶楼看更棚里,盯着示波器上起伏的曲线,在第七日凌晨等到了青鸟的身影——年轻人脸上沾着煤灰,怀里抱着卷热乎的探测图。
\"地下室有片区域,温度比周围高十二度。\"青鸟展开图纸,手指戳在某个圆圈上,\"和《守脉日志》里的'织心祭坛',轮廓分毫不差。\"
顾承砚摸出那枚浸透解药的铜算盘,轻轻放进风里。
算盘珠在夜风中转动,发出细碎的\"咔嗒\"声,像极了苏若雪拨弄算珠时的习惯。\"他们以为用母血做了钥匙。\"他望着算盘被风卷向仓库方向,嘴角勾起极淡的笑,\"却不知道,真正的锁眼,只认她的心跳。\"
后半夜,苏若雪在整理针线盒时,指尖突然刺痛。
她低头,见一枚锈针正扎在食指上,血珠顺着指腹滚下,滴在旧绣帕的折痕里。
那滴红在帕子上停了停,竟顺着\"归\"字的残线缓缓爬行,最终停在帕角的一点墨斑上——那位置,和她翻到的老照片里,三十年前实验室地板的裂缝走向,严丝合缝。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苏若雪攥紧绣帕,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望向账房外的老槐树,月光正透过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母亲实验室里,那些刻在墙上的蚕丝纹路。
黎明时分的第一缕光漫进窗棂时,顾承砚敲响了苏若雪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