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觉到她脉搏跳得快了些,像春溪下的石子在动。
“你要怕。”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她腕骨,“怕到帕子在指尖打滑,第三折叠到一半就松手,然后又慌慌张张补回去——要让他们的相机拍到你睫毛在抖。”
苏若雪的睫毛果然颤了颤。
她低头盯着帕子,喉结动了动:“我阿娘教我折帕子时说,手稳心才稳。可现在……”
“现在要手不稳。”顾承砚抽走她手里的帕子,在烛火下展开。
帕角的褶皱被火光拉得很长,像道蜿蜒的河,“他们要的是‘真实’,我们就给他们‘破绽’。你昨夜叠错的弧度,就是今晚的锚。”
苏若雪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背。
她的掌心还带着染缸的余温:“那你呢?你要做什么?”
“我要让他们以为,这张网是他们织的。”顾承砚的声音轻得像落在帕子上的灰,“等他们收网时——”他屈指弹了弹帕子,褶皱立刻散成乱云,“才发现网里装的,是我们的船。”
院外传来青鸟的暗号,三声短促的蝉鸣。
顾承砚松开手:“去码头。”他对苏若雪说,“按刚才说的,把帕子封在调度令上。”
苏若雪走后,顾承砚转向暗处:“青鸟,去通知老周他们,今晚三号仓的灯别亮。”黑暗里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青鸟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像片被风卷走的叶子。
子时三刻,虹口日商据点的电报机突然炸响。
松本一郎的钢笔“啪”地摔在桌上,他盯着破译出的密文,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了线:“折角焦虑指数超标,宁波航线异常。”他抓起电话,“调突击队,凌晨寅时封锁宁波码头。”
与此同时,顾氏织坊的后巷里,二十辆蒙着油布的板车正缓缓驶出。
苏若雪站在巷口,看着头车的老周朝她比了个“三”的手势——那是“龙华小道畅通”的暗号。
她摸了摸袖中叠好的帕子,刚才叠到第四折时,她的指甲真的掐进了掌心,现在还疼着。
“走了。”顾承砚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他披着件旧棉袍,像团融在夜色里的雾,“他们的船此刻该到吴淞口了,装着三十担假靛蓝。”
苏若雪转头看他。
月光照在他下颌的轮廓上,投出一片阴影:“你早就算好了?”
“算好了他们会信‘执钥体情绪失控’。”顾承砚从怀里摸出张纸,是青鸟刚送来的密电抄本,“他们急着接管,说明……”他的指尖划过“加速接管程序”几个字,突然笑了,“说明我们的‘漏洞’,扎进他们心口了。”
丑时二刻,顾承砚在密室里铺开新写的“标准折法”。
宣纸上墨迹未干,“悲时右斜三度,疑则留隙半分”几个字笔锋凌厉,像把未出鞘的刀。
苏若雪坐在他对面,正用银簪挑亮烛芯,帕子在她指间翻飞,这次的褶皱比昨夜更乱,却乱得有章法。
“再试一次。”顾承砚说,“要让他们以为你在学,其实你在教。”
苏若雪的手顿了顿。
她望着烛火里晃动的帕影,忽然轻声道:“阿娘的账簿里,还有句话没被虫蛀。”她翻开随身带的旧本子,指腹抚过最后一页,“‘帕子是布,人心是线。’”
顾承砚的笔尖悬在半空。
他望着她被火光映亮的眼睛,突然明白为什么日商总破不了他们的密——因为他们织的从来不是帕子,是人心的经纬。
寅时,宁波码头响起刺耳的警笛声。
松本一郎的皮靴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他踹开仓库门,却只看见满地散落的空木箱,箱底还粘着半片靛蓝染布。
“八嘎!”他拔枪打碎墙上的挂钟,指针停在五点零七分——正是顾承砚算好的“扑空时间”。
与此同时,顾氏织坊的闺房里,苏若雪正整理针线盒。
她掀开底层夹板时,一块碎帕突然滑落。
帕子上绣着半个“归”字,血红色的丝线在月光下泛着暗紫,针脚走势竟与她昨夜“失误”折叠的弧度分毫不差。
她捏着碎帕的手微微发抖。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像在敲她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