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4章:射雕赋壁(至元四十四年秋的汉诗草原意)(至元四十四年秋?中都客栈与白虎殿)
中都贡院旁的小客栈里,蒙古考生博罗正对着一盏油灯,用蒙古文标注《诗经》的读音。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皮袍,袖口磨出毛边,案上摆着两本书:一本是蒙文《大扎撒》,一本是手抄的汉诗选(从江南士子吴焕处借来),书页边缘被指尖摩挲得发卷。博罗出身云州普通千户家庭,父亲是个沉默的牧马人,去年秋闱复考时,他因不懂汉文策论落榜,却被江南士子“以诗言志”的模样打动,便偷偷跟着吴焕学汉诗——他记不住“关关雎鸠”,却对“风萧萧兮易水寒”格外上心,觉得“这诗里有草原风的劲”。
每日清晨,博罗都会去骑射场练箭,回来后就躲在客栈里学汉诗。他学诗的法子很笨:用蒙古文在诗旁标读音,比如“射”读“she”,“雕”读“diao”,再把诗句拆成草原能懂的意思——“会挽雕弓如满月”,他标成“拉满雕弓像草原的圆月”。吴焕偶尔会来客栈送书,见他这般认真,便笑道:“学汉诗不用硬译,要懂‘意’,比如‘射雕’,不只是射鸟,是草原人的勇武。”博罗似懂非懂,却把“勇武”二字记在心里——他十岁时就在草原射过雕,那场景,比任何诗句都鲜活。
客栈老板是汉地人,见博罗总读汉诗,便给他留着热粥:“你一个蒙古娃,学这个干嘛?”博罗道:“去年落榜,是因为不懂汉地的理;今年学好了,要考能‘写草原’的官。”他没说的是,每次读汉诗,都觉得能把草原的事说给汉人听——比如父亲牧马的辛苦,千户们护牧界的不易,这些用蒙古话说惯了,用汉诗写出来,竟有不一样的分量。
复考结束后,博罗没立刻回草原,他想再学些汉诗,准备明年春闱。吴焕给了他一本《汉诗初学》,里面有“边塞诗”专章,博罗翻到王昌龄的《出塞》,读着“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忽然想起父亲说的“草原的英雄,要护着自己的草场”,眼眶竟有些发热——原来汉诗里的英雄,和草原的英雄是一样的。
博罗的《射雕赋》,源于十岁那年的一次草原围猎。那天秋高气爽,风过草低,能看见远处的羊群像散落的珍珠。父亲带着他和千户的子弟们去围猎,目标是一只经常偷食羊崽的大雕——那雕翼展足有三尺,羽毛呈灰褐色,爪子锋利得能抓穿羊皮。
父亲给了博罗一把小桑木弓(汉地样式,是早年与汉人互市换来的),叮嘱:“雕飞得高,要等它俯冲时再射,瞄准它的翅膀根。”博罗握着弓,手心全是汗,看着那雕在头顶盘旋,发出尖锐的叫声。忽然,雕俯冲下来,直扑一只小羊,博罗按父亲说的,拉满弓,箭“嗖”地射出——没中,箭擦着雕的翅膀飞过,钉在草地上。
雕被激怒了,转头扑向博罗,父亲立刻拉弓,一箭射中雕的翅膀,雕跌落在草地上,挣扎着却飞不起来。博罗跑过去,看着雕的眼睛,竟有些不忍——那眼睛里满是倔强,像草原上不服输的武士。父亲拍着他的肩:“射雕不是为了杀,是为了护,护咱们的羊,护咱们的草场。”这话,博罗记了十年,也成了《射雕赋》的“魂”。
去年冬天,博罗又在草原射过一次雕。那时他已能用蒙古角弓,一箭射穿雕的翅膀,却没再伤害它,只是把它绑在马背上,带回千户所,养好了伤再放飞。千户见了,笑道:“博罗长大了,知道‘射而不杀’,这才是草原的仁。”这场景,也被他写进了赋里——不是炫耀勇武,是说“草原的力,为护不为杀”。
此刻,博罗在客栈里写赋,眼前又浮现出射雕的画面:秋草黄,长风劲,雕盘旋,弓满弦……他握着狼毫笔,在桑皮纸上写下“秋草苍苍,风过草扬;有雕在天,翼展八荒”,虽平仄不工整,却满是草原的鲜活——这不是抄来的诗句,是他亲身经历的日子。
博罗写赋的第一稿,全是“大白话”:“草原秋天草黄,雕在天上飞,我拉弓射它,没杀它,放了它。”自己读着都觉得别扭,便揣着稿子去找吴焕。吴焕正在整理《江南水利图》,见他来,笑着接过稿子:“写得实在,就是少了‘诗味’,得把‘射雕’的场景写细,比如风的声音,弓的样子,雕的动作。”
吴焕拿起笔,在“我拉弓射它”旁批注:“可写‘挽弓如满月,箭出似流星’,既显弓力,又有画面。”博罗看着批注,似懂非懂:“‘满月’是草原的月亮吗?‘流星’是天上的星?”吴焕点头:“对,用你们草原熟悉的东西,写汉诗的意,这样汉人能懂,蒙古人也能懂。”
博罗回去后,按吴焕的建议修改。他把“风过草扬”改成“长风卷地,草浪翻黄”,把“雕在天上飞”改成“雕鸣长空,盘旋欲降”——这些词,有的是从《汉诗初学》里学的,有的是问客栈老板的。改到“射而不杀”时,他卡住了,不知道怎么写才文雅。正好柳清路过客栈,见他发愁,便说:“可写‘箭中左翼,不伤其脏;携归养伤,再放高翔’,既说清事,又显仁心。”
博罗眼前一亮,立刻写下。柳清又道:“赋的结尾,可加一句‘草原之力,为护为防;非好杀戮,乃守其乡’,点出‘护’的本意,比只写射雕更有深意。”博罗点头,在赋的末尾添上这句——此刻他才明白,汉诗不是“硬凑词”,是把心里的话,用更美的方式说出来。
定稿那天,博罗把赋读给客栈里的蒙古考生听。有个考生笑道:“博罗,你这赋,比汉人的诗还像草原的事!”汉地考生也说:“读着像在草原看射雕,真有意思。”博罗握着稿子,心里暖暖的——他没写“蒙古”“汉人”,只写“草原”“雕”“弓”,却让两边的人都能懂,这就是吴焕说的“诗味”吧。
博罗鼓起勇气,把《射雕赋》交给了副考官卢景裕。卢景裕是汉地老儒,本以为蒙古考生写不出像样的汉诗,接过稿子时还带着怀疑。可读到“长风卷地,草浪翻黄;有雕在天,翼展八荒”,眼睛忽然亮了——这不是“鹦鹉学舌”的汉诗,是有草原灵魂的文字。
卢景裕把赋拿给周显看,周显读着“箭中左翼,不伤其脏;携归养伤,再放高翔”,忍不住赞道:“没想到蒙古考生能写出‘仁’字,这比只会写‘草原勇武’的赋强多了!”两人商量着,把赋呈给耶律楚材——他们知道,耶律楚材兼通双法,最懂“双廷文化调和”的重要性。
耶律楚材读赋时,正坐在崇文馆的案前,手里摩挲着《大扎撒》抄本。读到“草原之力,为护为防;非好杀戮,乃守其乡”,他忽然道:“这赋好就好在‘不偏’——既没贬低汉文化,也没炫耀草原力,是真懂‘治世’的意。”他立刻让人把赋抄录下来,准备呈给萧虎——这比任何奏折都能说明,双廷的文化能“合”,不是“分”。
消息传到合丹王耳中,他起初不屑:“蒙古人写汉诗,是丢草原的脸!”可当他看到赋的抄本(蒙古文译本),读到“射雕非为杀,乃为护羊群”,忽然沉默了——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为护羊群射过雕,那时父亲也说“力为护用”。合丹王对随从道:“把这赋再读一遍,我听听。”随从读着,合丹王的眉头渐渐舒展——这赋没丢草原的脸,反而把草原的“仁”写了出来。
博罗站在崇文馆外,心里既紧张又期待。他不知道萧虎会不会看他的赋,只希望“能让将军知道,蒙古人也能学汉诗,也能懂‘护’的意”。阳光照在他的粗布皮袍上,暖烘烘的,像草原的秋天。
萧虎在白虎殿召见博罗时,博罗的手还在发抖。他低着头,不敢看萧虎,只把赋的原稿捧在胸前。萧虎道:“抬起头来,你写的《射雕赋》,我看了。”博罗慢慢抬头,见萧虎手里拿着赋的抄本,指尖正点在“长风卷地,草浪翻黄”上。
“这‘长风’,是草原的风?”萧虎问,声音没有威严的压迫,反而带着温和。博罗点头:“回将军,是云州草原的秋风,秋天风大,能把草吹得像浪一样。”萧虎又问:“‘射而不杀’,是你真做过的事?”博罗道:“是,去年冬天,我射伤一只雕,养好了放了,千户说‘这是草原的仁’。”
萧虎笑了,把抄本递给耶律楚材:“你看,这赋里有草原的骨,汉诗的韵,不是硬凑的,是真懂两边的事。”他对博罗道:“你没写‘蒙古’‘汉人’,只写‘草原’‘雕’,却让两边的人都能懂,这才是大元的文。”博罗听了,眼睛一亮——他没想到,将军竟懂他的心思。
萧虎的心里,自有更深的考量。科场刚惩弊,江南士子虽安心,却仍有“蒙古人轻汉文化”的顾虑;蒙古那颜也对“汉文化主导”存疑。这篇《射雕赋》,正好能破局——让汉人看到蒙古人能学汉诗,且能写出“仁”;让蒙古人看到汉文化能体现草原的勇武与仁心,不是“外来的蛮法”。
“这赋,不能只存在纸上。”萧虎对耶律楚材道,“译成蒙古文,刻在白虎殿的东壁上,汉文在上,蒙古文在下,让双廷的人都能看,都能懂。”耶律楚材躬身应诺——他明白,萧虎这是借一篇赋,做“文化调和”的文章,比下十道圣旨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