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阳光透过板房的窗户,在水泥地上投下刺眼的光斑。陈景辰刚从3号楼的脚手架检查回来,安全帽上还沾着几点白灰,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砸在胸前的工牌上——照片里的他穿着崭新的工装,眼神亮得像刚入职时的太阳,可现在,那照片已经被磨得发花。
他推开项目副经理张郝建办公室的门时,一股混合着烟味和牌局的燥热扑面而来。四张塑料凳围着办公桌,张郝建正叼着烟摸牌,牌桌上的“红五”甩得“啪嗒”响,旁边站着两个技术员,手里端着搪瓷缸,看得眉飞色舞。窗台上的绿萝早就枯了,叶子卷成了褐色的筒,像根被遗忘的烟卷。
“哟,景辰回来了。”张郝建抬眼瞥了他一下,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摔,“炸弹!”他得意地笑了两声,才慢悠悠地问道,“你们安全板块,是不是就邓肖二一个人干活啊?”
陈景辰刚要坐下的屁股顿在半空,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皱了皱眉,汗水顺着眉骨流进眼里,涩得发疼。这几个月,他每天雷打不动地六点半去现场巡查,从钢筋堆场到脚手架搭设,每个角落都扒拉着看过,晚上整理隐患整改单到十点是常事。上周为了赶安全标准化验收,他和蒋艺华在现场守到凌晨,对着规范一条条抠细节,连张郝建路过时都笑着说“你们俩够拼的”,怎么转头就成了“只邓肖二一个人干活”?
“张经理,”陈景辰掏出手帕擦了擦脸,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水,“我们安全部三个人:邓肖二负责内业资料,蒋艺华管现场标准化和大型设备,我统筹全部。邓肖二确实辛苦,资料要得急,他经常加班。但我和蒋艺华也没闲着——”
“行了行了。”张郝建不耐烦地挥挥手,烟灰掉在牌桌上,他用手指捻了捻,“我们都看在眼里。邓肖二天天抱着资料跑,蒋艺华也常在现场转,就你……”他上下打量着陈景辰,嘴角撇了撇,“总见你在办公室坐着。”
旁边的技术员跟着笑起来,笑声像沙子似的刮过陈景辰的耳朵。他攥紧了手帕,布料被汗浸得发硬,磨着掌心的茧子。他想起上周暴雨,蒋艺华在塔吊改方案;想起自己为了赶资料,连续三天趴在桌上睡觉,眼圈黑得像涂了墨。这些,张郝建他们大概是看不见的。
“你们眼里看到的,就是你们认为的样子。”陈景辰松开手,手帕上印着个深色的手印,“我没什么好反驳的。但蒋艺华的辛苦,希望你们别埋没。”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犟劲,像工地上没掰弯的钢筋。
张郝建刚要说话,门被推开了,项目经理徐志贤走了进来,手里捏着份文件,眉头拧得像打了个结。“吵什么呢?”他扫了眼牌桌,又看向陈景辰,“我正想问你,你们安全板块三个人怎么分工的?是不是你和蒋艺华都把活推给邓肖二了?”
陈景辰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火气“腾”地窜了上来。他深吸一口气,压着嗓子重复:“徐哥,我们早分了工:邓肖二资料,蒋艺华现场标准化和大机,我统筹。谁有空谁搭把手,一直配合得挺好。”他顿了顿,看着徐志贤的眼睛,“如果你们觉得不合理,作为领导,你们可以重新分配,我们没意见。”
“我看就不合理。”徐志贤把文件往桌上一摔,发出“咚”的一声,“邓肖二天天加班,你们俩倒清闲。这样,把邓肖二和蒋艺华叫来,重新分分工,往后各司其职,谁也别偷懒。”
陈景辰没说话,只是掏出手机。通讯录里“邓肖二”和“蒋艺华”的名字挨在一起,像两个沉默的标点。他先拨了邓肖二的电话,那边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带着点慌张:“喂,景辰?”
“来张经理办公室,徐哥让重新分工。”
挂了电话,他又拨给蒋艺华。蒋艺华的声音带着喘,背景里有塔吊的轰鸣:“我在检查施工电梯,马上到。”
等待的间隙,办公室里静得尴尬。张郝建把牌收进盒子,发出“哗啦啦”的响,徐志贤则翻着那份文件,手指在“安全隐患整改”几个字上敲得很重。陈景辰靠在墙上,看着窗外——塔吊的吊臂正在缓缓转动,把一捆钢筋吊向3号楼,阳光照在钢筋上,泛着冷硬的光。